罗诺耶的脑子里乱成一片,尤其看到戈兰多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小少爷就更为着急。
为什么他看不到呢?他自己的也就算了,因为他是没办法看到自己的灵魂的,但是戈兰多那空白的未来是怎么回事?在解除封印的仪式上看到的那些片段里也找不到戈兰多的身影,戈兰多的存在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被上帝之手从费尔加的未来里抹除了。
可是罗诺耶知道的,七年后的戈兰多绝对会出现在低语森林然后带领他们去改变历史,就算不提那么远的事情,现在的戈兰多也正站在这里不是吗?
他看到了大皇子的未来,看到了大祭司的未来,至于其他看不到未来的人罗诺耶是心存侥幸的,或许他们和费尔加关系不大,或许他们的未来并不重要……他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
和预言之子有关的问题大祭司最为了解,因此罗诺耶也就这个问题去问过大祭司,然而大祭司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问了他近日的时间轨道是否会有重大的转折点。
解除封印后,罗诺耶所能看到的未来有三种,一种是解封仪式上走马灯般零碎的场景切换;一种是在时间轨道图上指定了时间后才能看到的所谓“时间全景图”,那个时间点会发生的大事件将会填鸭式塞进他的脑里,相当于一瞬间接收了一大堆信息,要找出具体的某个事件还需花时间在脑里搜寻;第三种就是与人对视,从对方的外表直接看到对方的灵魂,接着就能看到灵魂上发散出的个人时间轨道图了。
大祭司问的是第二种,罗诺耶便像查询资料一样查询了典礼当日的时间全景图——这件事在决定举办受封典礼前也做过一次,后来他得出的结论与上一次相同,没有额外的大分支,小分支也不会影响主要的走向,典礼会很顺利,没有异常事件发生。
罗诺耶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并非他对自己信心十足,而是他虔诚地相信着神,相信神给他展示的画面不会是虚假捏造之物。
确认了罗诺耶的结论,大祭司说了让他放心后就不再言语,可是那时祭司大人的表情却引起了罗诺耶的怀疑。他清楚地看到大祭司微蹙眉头,一副为此烦恼的模样,罗诺耶还没见过大祭司的脸上出现这么人性化的表情,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身体原主而不是格纳。
从大祭司的反应来看,他看不到未来这件事并不是小事,经过几天思考,罗诺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带着疑问和不确定成为费尔加的圣子,那样费尔加的人民也不会认可他。
可当他再次上门请教大祭司时大祭司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典礼都不会取消。”
大祭司一定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无奈罗诺耶掌握的能力是预知而不是读心,没办法知道大祭司隐瞒的究竟是何事,他的心里不踏实,唯有一再地寻找样本,得到的却都是空白的答卷。
现在他连戈兰多的未来都看不到,预言之子的能力真的如此不靠谱吗?
罗诺耶心如乱麻,再看一看戈兰多总是深藏心事的双眼,越看越觉得戈兰多就像是一朵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的云,也许下一秒就会从他身边离开游荡到别处去。
这么一想,连那双眼里透露出的些许眷恋和温柔都变了色调。
“罗诺耶,你怎么了?”
看到小少爷的异样,戈兰多询问出声。他没有喊小少爷,而是直接喊了罗诺耶的名字。
小少爷的脸色阴晴变幻,就跟害怕着什么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戈兰多不由讶异,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就这么让他不安吗?他是异世界人,灵魂肯定和这里的人有差别吧,罗诺耶要是能看到他的过去和未来才有趣呢。
——哦对了,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还没有告诉过小少爷,大祭司也不像会把这种事随便说给罗诺耶听的人。
戈兰多在小少爷沉默不语的几分钟里好好地琢磨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坦白。
他们之间不需要秘密。
戈兰多用手抬起了罗诺耶的下巴让小少爷好好地看着他,在小少爷开口前戈兰多抢先说道:“我有件事必须告诉您,我想那也是您看不到我未来的原因。”
罗诺耶果然睁大了眼睛关注起他将要倾吐的内容。
戈兰多熟练地凑近罗诺耶的脸,直到他们的鼻尖距离只有一条缝。只要他这么做,小少爷就会变成一只被蛇盯上了的青蛙,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很好,小少爷的注意力全在这儿了。
他借机又一次端详起这张他以前尚未专心观察过的脸,依稀还能看出年幼版罗诺耶的轮廓,只是很多地方又被上天进一步精雕细琢了。
他从发梢看到罗诺耶的眉心和鼻梁骨,又从鼻尖和人中看到两片泛着健康光泽的嘴唇,唇瓣的形状和颜色都及其美好,让他想起公爵府里那几道可口的点心。
戈兰多在很多事上都缺乏动力,但在感情方面一旦用心向来说干就干,他毫不犹豫地在罗诺耶的唇上印下自己的痕迹,触碰之时感到恰到好处的柔软和冰凉,那感觉诱人着迷,于是他就又来回碾磨了几次。他用舌尖顶开两扇门,其主人也没有反抗,外面是冰凉的,内里的温度却不低,还差点给戈兰多造成一种将会低温烫伤的错觉。
本来是想好好说事的,一不小心就偏离主旨了。
不过也无所谓。
戈兰多维持着当前的姿势把下颌贴了过去,使得两人的肌肤相接得更加紧密,小少爷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如颤动双翼的蝴蝶,戈兰多的视野里晃过纯白如雪的祭袍一角,那是圣洁的代表,上面还配了金边绿底的授带跟教廷的标志。
戈兰多落在罗诺耶双肩上的手加大了力气,一席整洁无垢的祭袍就在同时间被戈兰多的手掌揉皱了,大片的皱褶从指间的缝隙里泻出,顺着平滑的弧线扩大延长至足底,罗诺耶的后背撞击上门板,戈兰多发觉对方身体在下滑,一只手分出来握住了罗诺耶的腰际,皱褶的领域便又增加了。
典礼前两人分离了九天,典礼后又很快要说再见,这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罗诺耶留在教廷,有皇军护卫,而他则前往同在尤莱尼的骁勇之鹰,他们还在一个城市,但无法通信,唯一能联系到对方的手段就是传音魔法,以及因契约魔法而产生的微弱维系。
无数根若有若无的精神丝线把他们拴在一起使他们能够互相感应,戈兰多下定决心,如果罗诺耶出事,不管多远都一定会去救他。
“戈兰……多……”
两人唇舌相交,小少爷呼吸不稳的口中间或泄出几声轻微的呢喃。
戈兰多的呼吸也随之粗重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挑逗了一次罗诺耶的上颌就从对方嘴里退了出来,他看着罗诺耶,手指仍流连在罗诺耶的脸颊。
他一边把玩小少爷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责怪道:“笨蛋,接吻的时候就不要叫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罗诺耶偏了偏头,乖巧地去蹭戈兰多的手心。
戈兰多叹着气道:“我会忍不住干坏事。”
罗诺耶道:“现在的也是坏事吧。”
“比那更坏的事。”戈兰多说。
“比如?”罗诺耶装作不明白。
罗诺耶的装不懂在戈兰多眼中自是无所遁形,戈兰多想罗诺耶大概不在乎被自己看穿这点,所以他无奈地问:“……您是认真的吗?”
罗诺耶眼瞳清亮,口吻坚定:“嗯,我很认真。”他顿了顿又补充,“戈兰多,下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
在费尔加,满了十八岁就意味着可以脱离父母成家立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
罗诺耶的话就像在暗示戈兰多:他这颗果子就快要成熟,可以采摘了。
戈兰多读出了小少爷暗示的意思,这个发展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确实有点过快了。
他揉了揉罗诺耶的头,望天发了一阵呆,最后收回目光庄重地问:“这可是你说的?”
罗诺耶点了点头,戈兰多就再一次覆盖上罗诺耶的嘴唇,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罗诺耶也主动踮起脚,还抓住了戈兰多的衣领,可是长吻结束后戈兰多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轻轻拍了拍小少爷的背就放开了他,留下满脸迷惑的罗诺耶。
罗诺耶愣了半晌,失望地问:“为什么?你不愿意?”
戈兰多笑了笑:“还是等该完成的事情完成后再做吧。”
这个世界十八岁结婚,他那个世界十八岁才算刚刚成年呢,小少爷太小了,他下不去手。
很可惜的是小少爷生日当天他无法出场,不能为其送上一份生日礼物。
小少爷的青春和梦想都是他曾失去并再也找不回的东西啊,他有多么珍惜年少时的梦想,就有多么珍惜眼前的小少爷。
是罗诺耶让他知道他是戈兰多,也是罗诺耶让他醒悟他不只是戈兰多。
罗诺耶怅然若失了好一会儿才弄清了戈兰多的话,在戈兰多吻住他时他都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了,只要戈兰多有索求那方面的意思他根本不会拒绝,谁知戈兰多竟真的只是亲亲他而已,除了亲吻外再没有别的后续。
他们即将分离,他看不到戈兰多的未来也就等于看不到他们两人的未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遇,错过这次的机会,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像现在这样接近对方呢?
戈兰多已经就此打住,罗诺耶看戈兰多的神态也真的没有往下继续的意愿,只得收回了旖旎的心思。
肾上腺素褪去,大脑也回复了清醒,罗诺耶想起了戈兰多在吻他前说的话。他忙问道:“戈兰多,你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是什么?”
即便因动情打乱了步骤,戈兰多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提出的这个话题,他清了清嗓,说出那个早被大祭司看出的秘密:“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说什么?”罗诺耶条件反射地反问,问过后一秒方反应过来,吃惊地重复了戈兰多的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太荒诞离奇了,他长这么大只听过天界和魔界,“异世界”一词只知道其概念,但究竟存在与否是各大学者和魔法师都争相探讨了几千年都没探讨出来的问题,他个人一点也不相信异世界存在的真实性,可戈兰多竟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他是异世界人?
“你、你不是费尔加的人?不……你难道不是从贫民窟里来的吗?这点西德尼校长也可以作证……”
罗诺耶语无伦次,一张嘴像金鱼吐泡泡似的一张一合,看上去难免滑稽。
戈兰多苦笑着打断了小少爷混乱状态下的说辞:“我就是异世界来的人,您可以去问大祭司,他前不久才揭露了我的身份。”
“该死……祭司大人没跟我提过这个,只说你是天生元素体,于我的能力有益。”罗诺耶嘟囔着说。
“哈哈,那个人本来就不喜欢说无用的话吧。”戈兰多调侃道。
他很轻松就可以揣摩出大祭司的心理,从大祭司的角度出发的话,比起天生元素体对预言之力的增幅,他这个异界人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十三年前的事又满是谜团,就算给罗诺耶说了也没用,反而还会增加小少爷无谓的烦恼,得不偿失。
“有证据吗?”罗诺耶不死心地问。
“没有证据,我是灵魂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的东西我什么都带不来。过来的契机是死亡,我在那边的世界遇到意外嗝屁,再睁开眼就是费尔加的贫民窟。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被混混围殴而死,我过来时他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还没来得及和他的灵魂说上话他的灵魂就飘走了。”
混混揍死了前主落荒而逃,幸亏前主的手里抓着最后一把救命火柴,他用魔法的火焰点燃了火柴保住了性命。穿前苦逼,穿后还是苦逼,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个深受衰神宠爱的倒霉蛋。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对小少爷一一详说了。
戈兰多正了正色:“总而言之,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真实的年龄也比您大得多。”
罗诺耶听到这里拧了拧眉,戈兰多在说什么?年龄比他大·得·多?
“大了多少?”罗诺耶问。
戈兰多伸出手来掰掰手指,轻浮地说:“唉,可能大了二十一二三四五,也可能大了三十六七□□十,要是我带着身体穿过来,您都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了。”
罗诺耶震惊地听完戈兰多的话,听到末尾才晓得又是在诳人。
“我不信,以及那样的话你也不会见到我了。”罗诺耶撇撇嘴说,“你以前的身体有没有魔法天赋还很难说。”
说罢罗诺耶定定地盯住戈兰多的脸,脑海中思绪万千,心情亦忽上忽下,起起落落。
戈兰多的身体原本不属于戈兰多,确切来讲戈兰多的本质是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野鬼,在这个世界借了一个壳子重生。
难怪一言一行总是老气横秋,合着以前都是仗着多出来的那点阅历在以大欺小。那恶作剧欺负他的时候又算什么呢?返璞归真童心大发?
真正的戈兰多会不会是一个胡子雪白的老爷爷?这样还能解释他时不时来上一发的“童心”。
罗诺耶尽情地脑补着,马上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样的老爷爷对社会来说绝对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欠揍又不能揍。
戈兰多见罗诺耶忍着笑强装镇定,好奇地问:“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和我有关?”
罗诺耶欲盖弥彰地板起脸:“不,没什么。”
笑过后罗诺耶的心情豁然开朗,在听到戈兰多声音的那刻更是无比肯定,这边的戈兰多和那边的戈兰多都是他认识的戈兰多,就如同相爱之后爱上的理由便不再重要,事成定局一切的起因也失去了追寻的意义,他喜欢的是有着这个身体的外貌加上其中灵魂的性格的戈兰多,承认这个没什么可耻的,人人都喜爱美好的食物,他知道戈兰多对他的喜欢也建立在部分外貌之上……不,不如说外貌才是感情开始的契机。
“你的灵魂来自异世界,也许这就是我看不到你未来的缘故吧,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我恐怕无法识别。”
思来想去,罗诺耶接受了戈兰多的推论。
戈兰多又笑了,他抱住小少爷献上今天第三个吻,随即安慰罗诺耶道:“少在那儿东想西想把自己绕进去了,目前供你参考的例子太少,只有大皇子,大祭司和那几个进了预言之间的人,典礼那日不妨多看看其他人,或许又会有新的发现。”
戈兰多说得很有道理,罗诺耶同意了戈兰多的意见,勉强放下心来。
他的确需要更多的样例来推导,典礼当天会有很多尤莱尼的人民来观摩,他将得到收取大量样本的绝佳机会,漏掉的对象不用关心,观察到的对象才值得留意。
两人转移到座位上又谈了许久的话,这是他们在受封典礼前最后的相处时光,双方都及其珍惜,抓紧时间谈天说地,抓紧时间互诉衷肠,期间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戈兰多想这应该是大祭司特意知会了的结果。
——那家伙还蛮有人情味的嘛。
他们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把整个通宵都拨给他们都还是不够,可是罗诺耶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和戈兰多闲扯,天黑后妮娜就要过来送他回到预言之间。
临行前气氛又变得有点哀伤。
戈兰多静静地看着小少爷欲言又止,心里也满怀依依不舍。
即使如此,他嘴上还是在说:“又不是这辈子最后一面,别做出这样的表情。”说着帮罗诺耶整理起先前弄乱的头发和衣襟,“妮娜等会儿是不是要过来了?”
罗诺耶消沉地应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和屋内昏黄的基调倒是很搭配。
日头轮转到原野旁,窗外的夕阳照耀进来,拉长二人的身影。
——早知道这么快要分别,当初怎么就没多和对方说说话呢?分道扬镳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
看着误入的夕光,戈兰多和罗诺耶的心里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常理上讲戈兰多有着大皇子赐予的骑士徽章,等他从骁勇之鹰毕业后随时可以回到玛蒂尔达,但是回了这里还有没有资格见罗诺耶却没人知晓,况且要多久才能从骁勇之鹰毕业也未可知,有的魔法师进了骁勇之鹰只花了一两年出师,有些魔法师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天才如何,凡人又如何,戈兰多是以十二星魔法使为目标进骁勇之鹰,至少也要达到免咒的境界再出来,不然他是没有脸面回来见罗诺耶的。
“好了,这样就和您刚来时一模一样了。”
整理好罗诺耶的仪表,戈兰多拍了拍手,很满意自己手下诞生的“杰作”。
罗诺耶从椅子上站起来,祭袍平顺地展开,上面光洁如新,很难找出因外力挤压折叠过的痕迹,他摸了摸头发,同样很整齐。
“没想到你还有当执事的才能。”罗诺耶感叹。
“当然,我无所不能。”戈兰多摊手。
两人怀着共同的愁绪,在夕阳余晖中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