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未来的自己承认他的所为,戈兰多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
从对方开始解释“预言之子”的含义时戈兰多就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性。那个攀上了十二星高峰的自己有着十足的动机,也有足够的能力。
当然他并没有蠢到误以为成年版戈兰多是为了拯救国家乃至世界才出此一举,在这里的另外两个人或许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够了解自己。
对方做了这么多,不外乎是希望能制造出一个罗诺耶不会死亡的未来罢了。
——即使那个未来他不能参与。
戈兰多不由得再次想起处刑台前罗诺耶的那句表白。
小少爷的心思他不是丝毫没察觉到,无非是不愿往那个方面想而已。
有着前一世的记忆,戈兰多始终没法把罗诺耶当做一个同龄人来看待,在小少爷的这个年纪偶尔也是会有点出格冲动的,他不算赞成,可是能够理解。
他以前和小少爷不对付,后来有所缓和,也许就是在这个缓和的过程中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才让小少爷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而且后来他又为罗诺耶挡了一刀,罗诺耶为此饱含愧疚,更是成为了那种感情的催化剂。
数次的实例足以让戈兰多把罗诺耶这个人看了个明明白白,用一句经典的话来形容,就是“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正因为是这么干净的一个人,一些微小的影响都会在他的表面呈现出清晰的图画,也正因为是这么干净的一个人,随便对他好点,他就信以为真。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往往有着多种原因,最常见的之一说不定只是恰逢他心情尚佳,但罗诺耶的阅历还不足以明白这个道理。
岂止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就连“喜欢”这种情感罗诺耶都只是个青涩的初心者,到底是不是心血来潮的错觉他都没经验去判断,也不会想着去判断。
在剖析小少爷的同时,戈兰多顺便从头到尾反省了一下己身,他想他近来对小少爷可能是太温柔了些。
——小少爷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泥泞,始作俑者的他可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这种无端背负责任的感觉仿佛是干了天大的坏事。
随即,他对未来的自己和罗诺耶的关系充满了好奇。
既然小少爷会有表白的行动,暂且不论原因,说明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自己,那么他们两人后来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毋庸置疑的是,在成年版的自己心中罗诺耶定然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不然他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把自己和小少爷传送过来了,可是这个位置到底是什么呢?
纵是自己有时候也是无法看清自己的。
戈兰多的思绪刚飘到天外,成年版戈兰多便说起了邪鬼的来源,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比起感情上的问题,这显然是仅次于预言之子人选的重要事项,戈兰多正襟危坐,打起了精神。
远在第一只邪鬼出现之前成年版戈兰多就离开了费尔加,他本是怀着娱乐心态周游世界,半途却被罗诺耶和费尔加的皇室召回,他们希望他能够帮助费尔加驱逐邪鬼。
他游离在外多年,回去后发现费尔加的变化远超他的想象,邪鬼这种生物杀不死烧不绝,比那些隔几年进犯一次的魔物军团要棘手多了,若要给邪鬼下一个定义,那一定是来自神和世界的恶意。
出于天生元素敏感度高的缘故,在数次征战后成年版戈兰多很快得出邪鬼与审判司有关的结论,无奈审判司毁尸灭迹的手段太高明了,他抓了几次审判司的人都没能从他们的口里套出真相,于是他改头换姓,乔装打扮成另一个身份潜入了审判司。
这个过程很艰辛,审判司的人多疑至极,越往上爬就越是艰难,但以他的能力骗骗下面的小喽啰还是没问题的,随后他依靠多方打听了解到了这样一层真相:
审判司的内部供奉着一个恶魔——是真真正正的恶魔,有着勉强与神对立的力量,在数百年前被上头的神打了个四仰八叉,屁滚尿流地逃到地狱躲了几年,发现仅靠吸收地底溢出的那点黑暗之力养伤效率太低后,不可避免地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了人类身上。
恶魔的方法是诅咒人类来获取其灵魂的力量滋养自己,邪鬼之灾自然也是他蓄谋已久的产物。
“您能确定吗?”大皇子问。
“百分之八/九十吧。”成年版戈兰多道,“你们的教廷就没研究过那个黑水的成分吗?”
大皇子忙不迭点头:“我们研究过。”
“那结果呢?”
“是带有诅咒力量的药水。”大皇子说着拧紧了他的眉梢,“可是我们用尽方法也没有找到诅咒力量的来源。”
“对方可是恶魔啊,你们当然找不到。”成年版戈兰多扬起下巴轻蔑地说。
“那您是怎么肯定的呢?”大皇子谦虚地问。
“废话,因为我比你们厉害咯。”挂着圣之魔法使头衔的某人大言不惭。
“……”
大皇子知趣地噤了声,戈兰多·哈瑞森脸皮的厚度就和他的魔法天分一样突出,和这个人对话就算真的生了气也会在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才是傻瓜,他早八百年就领教过了。
大皇子略一思忖,便决定机智地转换话题:“如今罗诺耶他们已经知晓了未来,您打算再什么时候送他们回去?”
提到这点,三个人都期待起了成年版戈兰多的回答,然而他们等到的却是颇不负责的一句:“我又不是那个埋法阵的神,我只是帮小少爷解开封印了而已,什么时候回去我哪儿知道?”
“那、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罗诺耶提出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
不管如何他都必须回去,要是没有知道这些还好,在被告知了所有真相后的现在,唯有回到过去才能真正避免费尔加这七年内一系列的悲剧。
成年版戈兰多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处于严肃和玩味之间的表情。
他如七年前的自己那样眯起眼睛,以似笑非笑的口吻对罗诺耶道:“小少爷你就这么想回去?”
成年版戈兰多的眼里没有任何敌意,可是罗诺耶顿时产生了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脊背爬上湿黏的寒意。
明明他还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对方却已准备训斥自己。
可这不代表罗诺耶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信念。他犹豫了一下,将视线与成年版戈兰多的微微错开,但是旋即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减弱:“我想回去。”
“要是没有这趟旅行,你会在二十四岁时死去。”成年版戈兰多强调。
“可是你也说了,那不是费尔加的错,仅仅是我自己的错。”罗诺耶努力撑起气势。
成年版戈兰多掀起嘴角,比了比罗诺耶旁的戈兰多道:“因为得到了那个我的支持,所以理直气壮起来了嘛?不错不错。”
乍然被这么一说,罗诺耶的脸一热,下意识就想低下头,可这样就等于承认了对方的话,想到这里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戈兰多说的那些……我并不否认,换个立场看也很有道理。”罗诺耶别扭地说。
“那就是说你做好接受未来的准备了?”
“是的。”
“话先说在前头,哪怕你们回去改变历史也不一定能顺利地扭转既定的局面,即使扭转了,可也不保证驶入那条时间轨道的就会是你们本人,我打个比方吧,当一条线覆盖到另一条线上,处于那条线里的你们也有可能会被另一条线里的‘你们’覆盖掉,你懂吗?你能做好这些觉悟的话,要回去也随你。”
“我和戈兰多现在不是也站在你的面前了吗?这就说明是可以同时存在的。”罗诺耶急忙说。
“嚯,但愿呢。但我们可不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哟,我和这位曾经的我之间还差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差哪。你是预言之子或许不会被覆盖,曾经的我就难说了呢。”
戈兰多在旁听着另一个自己和小少爷的对话,并没有要插/进去的打算。
另一个自己的语气听似咄咄逼人冷嘲热讽,实则是在苦口婆心地说教。
更何况那个自己说的全都很有道理,想要改变历史就得承受相应的风险,世上不存在无劳而功,顶多有个等价交换。
假如只是肩负自己一个人的代价,罗诺耶多半会立即回答成年版戈兰多的问题,然而在代价上多加了一个或更多砝码后,罗诺耶便难以抉择了。
“你们瞧,这就是罗诺耶·拉·安菲洛斯,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此,什么预言之子啊,我看是悲悯苍生的圣子。”
成年版戈兰多笑了。
任天地轮转,小少爷岿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