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一见倾心
顾炎凉被称为公子的原因之一是他出身名门望族,身上从不差钱。道听途说者皆闻其爱为美人一掷千金,尤其是有才华的美人。加之他本人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才艺双绝,又身负传奇色彩,总不免为街头巷陌所津津乐道。
然而顾炎凉并非好相与的主儿,人们提起他时更多的是在叹,顾炎凉或许终有一日会走岔了道吧,可惜了这样一个人。谁都这么想,谁都不敢说。
——直到顾炎凉遇到了穆寒渊。
顾炎凉自打从沙漠走出,已有半月之久了。风月在侧,红衣加身,谁见他一眼都能认出他是顾炎凉,谁都在窃窃私语——他怎么竟会与穆寒渊失散呢?
谁都以为是失散,毕竟有了那个赌约。
一直没找到穆寒渊,久了,顾炎凉颇有些百无聊赖。
这日,他正走在街上,一边耳中过滤着众人对他的品头论足,一边寻思着不然就放弃去找穆寒渊吧,大家山水有相逢,有缘再会。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眸光无意间往前一扫,发现了不远处一个地方百晓生的摊子。那摊子前站了一位俊雅至极的男子,乌发及背,一身雪白衣袍,上绘淡墨莲花,高远清雅,朵朵自衣沿清冷绽放。男子面如冷玉,眉若远山,最令人瞩目的当属那双熠熠金瞳,顾炎凉一双凤眼早已修炼至目视微尘之境,细细观察之下,发现那双浅金双眸之中,竟隐有莲华之影。
没想到除了佛门中人,竟还有人能修这佛门秘法——莲华金瞳。
这下还找什么穆寒渊,眼前这人,便足以吸引住他的所有注意力了。
顾炎凉脚下一顿,片刻后复抬起,若无其事地漫步过去,闲道:“足下留步。在下顾炎凉,相逢即是有缘,不知顾某可有幸与君相识一番?”
说得好听,实则就是搭讪,而这搭讪之意也半点没想遮掩,很是直白地传达了过去。
那人闻言侧身,见他金绣牡丹、红衣似火,不由怔了一怔,后才望进他的眼里,声音若冰水寒泉,泠泠悦耳:“……顾炎凉。”
世人皆知顾炎凉与穆寒渊有个赌约,穆寒渊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
那日顾炎凉与他初见,风月在手,闲散肆意,看见他时眸光一亮,玩味不已,直接便与他搭话——“久闻穆寒渊莲华金瞳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倒让在下忽然想结识一番。”
他当初那番说辞已是相当直白,穆寒渊一听便知其本意。
而今暂别再见,他却不光是与穆寒渊相识的记忆,竟然将他在世间的名号都忘了。
该说不愧是他,连穆寒渊这三个字都不记得,却硬是要找理由上来招呼他——他说有缘,倒也没错,不过是被他自己硬扯上的而已。
“瘴气入体,无怪你意识不清。”穆寒渊目光清淡,莲华金瞳明灭,只是望他片刻便明白了原因,抬起那温泽如玉的手指,自然而然就要向顾炎凉的眉心点去。
顾炎凉听他答话正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还未细想就见他已经有了动作,下意识地就微微后仰,躲过了即将贴上他眉心的手指。
穆寒渊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收回了手指,动作雅然地挽起了袖子,将手平摊到他面前,继而道:“把手给我。”
顾炎凉本也只是条件反射,正觉得遗憾,闻言脑海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乖顺地手递上,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的不反抗。
穆寒渊握住他的手,顾炎凉正觉得这人手掌温热宽厚,倒是与其清冷淡雅的形象不符,便感到丝丝清凉之气自他手心传出,顺着两人交握的地方渗入自己体内——清心之气,这人竟真的是修佛的人?
另一边,那地方百晓生被顾炎凉打断了话,也不敢插嘴他和穆寒渊的互动,便一直安静地坐在摊位前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这时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该继续呆在这里了,实在是没眼看。恰巧穆寒渊已经结束了询问,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悄悄收拾了下摊子,偷偷地跑掉后,百晓生一边整理着今日收获一边回想方才穆顾二人的互动,口中不住地念念有词:“就观此二人行径,哪里还需要打什么赌?世人言果真没错,这其中趣味,非当事人的,恐怕是难以理解了。”
世人所知,道听途说,其内容未必是真实的。世人对顾炎凉多加猜测,也不只是顾炎凉所拥有的。然而关于顾炎凉与穆寒渊的赌约,却是世人皆知的——因为这赌约是顾炎凉当着天下人的面立的。
当时穆寒渊初入世俗,却早已在世俗中鼎鼎有名。
佛门所收,螟蛉之子。他初入佛门之时,一双天生的莲华金瞳使整个佛门大为震动,甚至有高僧预言,他将会带领日渐没落的佛门走向新的辉煌。
他的表现也绝对对得起这位高僧的预言,自入佛门以来,潜心修习,昼夜不辍,加上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藏经阁的经书已被他背了个遍,二十岁的时候已然功力绝顶,佛法高深。
然而他彻底被天下人所知还是因为年前发生在佛门中的惨案。他当时闭关已久,出关却见寺中一片惨淡。再问整个佛门,便听言佛门上下惨遭屠戮,死伤无数。
他气急攻心,惊怒之下以一己之力将来者全灭,人挡杀人。据说当时他周身上下缠绕黑色雾气,飘荡不散,莲华金瞳暗沉充血,目泛红光,宛若战神。此役穆寒渊一战成名,使之为天下所知。然而也就是这一战,让他不得不被锁进生灭塔,诚信忏悔,思过半年。且半年过后,他被迫还俗入世,不知何时能归。
世人得知后都道佛门迂腐——不杀来者,难道要等着佛门被灭?
故而虽然穆寒渊和顾炎凉都染杀孽,且皆杀恶人,评价却完全不同。
世人能理解穆寒渊,也知他应不是会随意触犯杀戒之人,更是对修佛的有种天然的信任亲近。加之其俊雅无双,行为拘礼,实在令人难生恶意。而对顾炎凉,谁能知道冒犯他的点是什么?可能你被他杀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穆寒渊是他的俗家姓名,法号却在回归之前不可言。然而他始终是个修佛的,称其公子略显轻佻,对一个还俗弟子喊法师也是不敬。故世人思来想去,皆尊称他为先生了。
顾炎凉与穆寒渊初见的时候,前者正怒极生笑,风月出鞘,想要砍了冒犯他的人。恰逢四方聚会,来者众多,名者无数。穆寒渊此次入世亦有任务在身,便来此查探消息。无意间看见顾炎凉有杀人之意,穆寒渊心有慈悲,且那人实在罪不至死,他便上前阻止了顾炎凉。
他的阻止出乎意料的顺利,纵他睿智无双,也不免讶然,顾炎凉却凑上来搭话。
——“我说寒渊大师,你既然阻我,想必是看不惯我。我给你个度化我的机会可好?”
用他的俗家名,却又口称大师,实在讥讽之味甚浓,但由顾炎凉说出来,仿佛只是一番调笑,并没有旁的意思。
“左右如今你已还俗,可敢同我打个赌?就赌……让我想想,不如就赌点有意思的事情。我们赌谁先喜欢上对方,我若输了,便同你一道遁入佛门。”他说的时候神色夸张,似觉得自己的主意实在绝妙。
穆寒渊抬眼看他,神情不动,清清淡淡。反倒是周围众人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这算是什么赌约。
这赌真真是奇怪,但想到顾炎凉本就是捉摸不定的性子,许是他无聊了想出的新花样。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定是顾炎凉看不惯穆寒渊的样子,想让他破了色戒,再也无法回归佛门。
然而这些人下一刻便被打了脸——
“此局我已不战而胜,不必再赌。”穆寒渊身有七巧玲珑心,怎会不知顾炎凉真意。
不想顾炎凉懒懒散散,笑容戏谑:“怎能算得不战而胜?只要我不承认,你便胜之不能。”
于是众人明白了,顾炎凉喜欢穆寒渊。
世人皆知,顾炎凉对穆寒渊一见钟情。
这赌局,顾炎凉的确从一开始就输了。
不过最终使穆寒渊应下这赌约的,是顾炎凉提出的条件——凡赌约存在一日,他不再杀一人。
于是世人又明了了,自此以后,终不必再怕无意间惹到顾炎凉。
至少,当顾炎凉还愿意停留在穆寒渊身边时,他们不必再怕了。
顾炎凉慢慢从回忆中清醒,感觉到手心处的清心之气正渐渐消失,反手便握住正要撤开手的穆寒渊,笑容张扬艳丽:“好久不见,穆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