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十年如一梦
十年后。
帝都,皇宫。
紫罗兰再次盛开的季节,静谧的午后。
宫殿的回廊中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踩在岚苍石的地板上,倒也不觉难听,反而别有一种清脆悦耳的灵动。
但是脚步声的主人心情可不似这般灵动,她慌张的向书房走去,若不是要维持宫中的礼仪,恐怕早已跑了起来。
“陛下,陛下……”她终于到了书房门口,还没站定便慌忙喊道。
门口的侍卫看清这女人的模样,便没有拦她,反而侧身让她进去。
门内优雅的坐在书桌前的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华贵雍容,周身缠绕着一种淡静的气场,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正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用指尖摩挲着书页,听见女人的喊声,表情却也未动丝毫,只是漫不经心的问:“他又怎么了?”
女人在书桌前站定,匆匆行了个礼,然后梳理思绪道:“陛下,尤金阁下希望您去看看他。”
男子闻言动作一顿,慢条斯理的把书签放好,合上书,悠然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对那个侍女道:“他的原话不是这样吧。”
侍女惊慌的又行了个礼,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原话说出口。尤金阁下不怕,但是她若是说了,可才是真真的大不敬。
男子穿着长靴,一条黑蓝色修身长裤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腿型,上身一件白色衬衫,搭配着一件与长裤同色的小马甲,凭空多出了几分英气。他的鼻梁上还架着单片的金丝边眼镜,显然是刚刚阅读现在忘了摘下。他黑蓝色的头发已长至后背,在接近尾端的部分被一条深蓝色的丝绸发带绑起,又有些斯文的书卷气,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突然的行动显然宫中之人已习以为常,他刚刚走出书房没多远,后面便有随从的人跟上,同时报告给他侍女口中尤金的情况。
“陛下,尤金阁下说新到的舞姬跳舞跳得太难看,所以……”
男子一边侧耳听着,一边冷声道:“告诉我他的原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规矩?”
虽是问话,但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那跟随的宫人心一凉,只得支支吾吾道:“尤金阁下说,新来的舞姬跳舞太难看……”
“然后?”男子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中冷意更盛。
那宫人不敢再停顿,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尤金阁下说,陛下您的舞姿肯定很优美,让您去新月宫跳上一曲。”
宫人说完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男子判他死刑。
这位年轻的陛下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平时一副温和良善的样子,却是真正的杀神,杀伐果断,手段强硬,除了这位尤金阁下和埃利斯阁下,没有人敢违逆半点。
想到这宫人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如果今天埃利斯阁下来了就好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男子并未发火,甚至表情都未动丝毫。他听到这话只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冷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小命保住了。
宫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行人跟着男子快速来到新月宫,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个清灵却懒洋洋的声音:“你这个姿势太僵硬了,腰应该再柔软一点;你的笑容太假了,又没受到诅咒,谁逼你笑了吗?还有你,把你的衣服整理整理,袒胸露乳的像个什么样子,缺男人?哎呀真是的,你们这些人能不能讲点效率?修怎么还没来……”
男子,也就是修,听见白子初的一通抱怨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示意宫人撩开珠帘。
珠帘之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烟雾缭绕,珠宝遍地,十几个舞姬在华美的雪野貂地毯上翩翩起舞,不是被迫停下,接受高台上的人的指正。
地毯前是玉石筑成的石阶,石阶两侧各有一排宫人候着,一直站到最高一级的下一阶。高台之上是寒玉雕床,床上是个雪白软榻,一个绝美的精灵就慵懒的斜躺在软榻上。
那精灵有一头秀丽银发,长至曳地,随着他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微微晃动,闪耀着清冷的色泽。
他的眼睛因为哈欠而添了一层水雾,朦胧之中可以看到是一双清澈如碧海的眸子,似蓝非蓝,似绿非绿,又似乎是时蓝时绿,格外引起人的好奇心。
不经意就会被诱惑。
修已经对这幅场景免疫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止步,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穿越过舞姬,登上了高台。
白子初漫不经心他抬眼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抱怨道:“好慢。”
修坐上软榻,将白子初的头搁在大腿上,温柔的梳理着他的长发:“不巧在西边的书房,赶过来浪费了点时间。”
白子初没听他解释,只是把身体的重量放下来,眯起眼睛,带着倦意道:“你本来就不该去西边。”
修在他面前永远是好脾气的:“下次会注意的。”
他没告诉白子初西边的书房有其他地方没有的资料,而是应了下来。
白子初也知道修不可能没事往西边跑,但是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只是示意修帮他按按太阳穴,然后闭上了眼睛:“让他们下去吧。”
修两只手按着白子初的太阳穴,用口型示意宫人退下,并把刚才白子初说的那个袒胸露乳的舞姬处理掉,最后让他们带上门。
隐约听见关门的声音,白子初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修淡淡回答:“不是让我跳舞?”
白子初轻笑一声:“你若是想跳,倒是可以把原先的目的免了。能得皇帝陛下亲自献舞,可真是无上荣光。”
修按压白子初穴位的手指重了重:“你若是想跳,我可以陪你。”
“免了,”白子初翻了个身,把脸隐藏在阴影中,“这么多年被你当猪养,太少活动筋骨,如果再跳什么劳神子的舞,还不把我的骨头架子都跳散了。”
修唇边溢出笑声,唇角却未勾起半点:“如此倒是我的过错了。可惜近两年你鲜少生气,不然倒是可以抡抡你的巨剑,也算是运动一番了。”
白子初嗤笑一声。
他的自制力还没恢复,但戾气渐少,除了心情过于外露,行事有些乖张,倒和以前的白子初接近不少。他依然没法调节自己的情绪,但是修从来不会让他生气到暴怒的地步,所以倒也无所谓调节不调节。
十年啊,过得真是太快了。
当初他本想尽快结束这个任务,但系统却说这是个让他休养的好地方。他想了想,若是能尽快拿回自制力,倒也不错。况且,他并不讨厌修。
谁曾想,这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中,外界的事变化了不少,对于白子初来说倒没什么影响。
男主,也就是埃利斯,从崭露头角到如今的年轻一代风云人物只用了十年。只是他的修为至今也比不上修——就算是在白子初看来,修的天赋也是惊人的。只是修把实力隐藏起来,只显露出了大魔导士的修为,就足以令学院轰动。
这么年轻的大魔导士,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男主在表面上,修为是和修持平的,两个人是这一代年轻人里的领军人物——本该如此。
但是五年前一个意外,先王在紫罗兰庆典上受到袭击,当场陨落。而早已定好的王位继承人修顺势继位,成为罗德帝国新一代的帝王。
年轻的帝王一上任便用雷霆手段压下了所有对他的争议之声,并稳固了局面,用两年时间把先王过于分散的权力集中到手上。这种情况下,所有反对派都退步观望,间接承认了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帝王。
二十三岁,大概是罗德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王了。
与年轻帝王的高明手段同样著名的,是五年前继位时,年轻帝王带入宫中的精灵。
传言中这个精灵拥有世间最美的容貌,最悦耳的声音与最优美的体态,让他们新的陛下流连不已,极尽恩宠。
传言中陛下对这个精灵有求必应,甚至在行政之时,只要精灵传话,就会放下一切到精灵面前。
传言中陛下为精灵耗尽半个国库,修筑一座穷奢极侈的新月宫,只为精灵一句无聊,为他解闷儿。
传言中这个精灵恃宠而骄,滥杀无辜,却从未被陛下责怪过半句。
传言中新月宫夜夜笙歌,堪称不夜之地。
传言中……
种种传言在坊市之间被津津乐道,传的听起来已经失真。新的陛下的确是英明君主,怎么会做出这等祸水殃国的事呢?
殊不知,这些听起来有些失真的传言,几乎都是真的。
修的确竭尽所能,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白子初的思维终于回来,起身离开修的手指,悠然道:“你说过,要带我去赏紫罗兰。”
修见白子初起身了,就收回了手,抬手摘下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无奈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需等到明天。我今日出行,恐有不便。”
白子初眯眼,又轻轻笑了,故作无辜的模样道:“若是我说,我今天就想去呢?”
修并没有什么犹豫,只是慢条斯理的站起身:“那就容我先换身衣服。”
白子初盯着他,也不说话,于是两人就沉默下来。
半晌,白子初似乎又觉得无趣,懒洋洋的又躺下身子,嘟囔道:“我忽然又不想去了。你这皇宫里到处是紫罗兰,也没什么必要特意出去看。”
修把他的长发打理好,然后走下石阶:“你如果想去,可以再通知我。用我把那些舞姬叫回来吗?”
“不必了。”白子初的语气中带着倦意,“跳得那么难看,有什么好瞧的。你下次再送人来,先挑挑吧。”
修点头:“知道了。”
“我我先睡一下,你自便。”白子初说完就睡了过去。这些年来,他的睡眠习惯也被改变了,不止什么时候都能睡着,还很难被外界动静吵醒。他的生活,过得实在是安逸了点。
修静悄悄的关上了内殿的门,到了外殿吩咐下人将内殿的熏香换成安神清淡的香,然后叫人把他西面书房桌子上的书带到东边来,自己则向东边的书房走去。
这一年的紫罗兰,如故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