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再一次睁开眼睛，已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躺在柔软的床上，被血水浸透的衣服已换下，身上穿着干净的衬衫，还散发着淡淡清香。
他微微偏过脑袋，凤起正坐在身边摆弄一个通讯器，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干净利落，俊挺的侧脸线条清晰，适合静静地欣赏。
那污浊血腥的记忆恍如隔世。虽然当时他没有意识，但狂暴的行为都停留在脑海里，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记得自己的身体又发生变化，这回不但是眼睛，连手都变异成锋利的凶器，他就像一个猎食者，把那些绑匪一个个玩弄于鼓掌，杀死他们易如反掌。
视线再次回到凤起身上，凤起已收起通讯器坐到了他边上。
他温暖的手插入秋叶的发间，轻揉他的头发，蓝色的眼眸温柔似水，低下头，一个亲吻印在唇间，深情地占有着他的唇舌，细细地吮吸碾磨，唇齿依偎。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秋叶喘了一下气，握住凤起的手掌：“你都看见了？”
凤起眨了下眼，嗯了一声。
秋叶局促地动了一下身体：“是不是吓到了？”
凤起想了想，又嗯了一声。
秋叶顿时恼了，翻着眼皮说：“你不是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的吗？”
笑意在凤起唇边绽开：“嗯，眼睛很漂亮，是你喜欢的金色。”
秋叶窘迫不已，拉着凤起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凤起缠不过他，干脆躺在他身边，将他搂在怀里。
“我是一个怪物。”秋叶抱着凤起低声呜咽，“我杀了他们。”
“助纣为虐的人不需要同情他们。”凤起劝慰，“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吗？”
秋叶摇头：“埃德蒙死的那天，我也变过，但那时只是眼睛，而且意识还清醒。”
凤起拍了拍他：“你知道原因吗？”
“我要是知道还会愁成这样吗？”
秋叶举起双手看着手背，他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尤其是在昏睡一场后，被绑匪殴打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龟裂的皮肤开始愈合，但是一道道红肿的伤疤布满皮肤表面，纵横交叉，狰狞丑陋。手上尚且如此，更别提脸上了，他小心地摸了摸脸，摸到凹凸不平的肌肤。
“别摸，小心感染。”凤起抓开他的手。
“是不是很丑？”
凤起安抚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盯着他的脸出神地看了许久，似乎想到了什么？
莫非那张银色面具就是为了遮掩这些疤痕？
秋叶被他看得毛毛的，谁都不希望自己丑陋的样子被喜欢的人这么看，推了凤起一把：“别看了！”
凤起沉默片刻：“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找到你把你救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苏彤阳打电话给我，说你过了点还没回宿舍，我就出来找你。后来追踪到绑走你的舰船，一路追到这里，我一下船就感觉到你内心十分狂暴焦躁，既然通过精神纽带感应到你的位置。”
秋叶听着发现了一个关键的词：“船？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有船。”
凤起定定地看着秋叶：“我们已经不在帝都星了，我们现在在帝国边境的德雷星。”
什么德雷星？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小星球！
秋叶猛然想起一件大事，他的炼金师考核！
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被凤起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秋叶心脏狂跳，他几乎已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但还不愿意面对，颤抖着声音说：“我……我要去参加炼金师考核……”
凤起眼神一暗，秋叶的心跟着一沉。
“放开我……我要去考核……”秋叶挣扎了一下，如同上岸的鱼。
“晚了。”
秋叶脑中轰的一声。
凤起淡淡道：“你被他们绑走就飞了一天一夜，杀掉他们后你又昏睡了整整三天，炼金师考核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不会的……”秋叶犹还不敢相信。
凤起递上通讯器给他看时间，秋叶瞄了一眼便不想再看。
晚了，结束了……他的考核完全被毁了……
秋叶倒在床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不要紧的，我们明年再考。”凤起安慰。
秋叶哑着嗓子：“你不明白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不明白的……”
凤起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你也没有考核？”秋叶问。
“是的，一听说你失踪我就出来找你了。”
“你是不是知道是谁绑架我的？”秋叶拿开遮在眼睛上的胳膊，眼睛里满是血丝。
“是法斯特。”凤起冷声道，“多米尼来提醒我我就猜测可能是他，后来我又在绑匪头目的通讯器里找到他们的联络记录，是他没错了。”
秋叶想起那个绑匪曾对他说只要乖乖呆十天半个月就放他走，明白了法斯特的目的就是故意不让他参加考核，一瞬间又暴躁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凭什么绑架我！他怎么可以剥夺我考核的权利！”
“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看来我们都是任他揉捏的蝼蚁，一群侵犯到他大贵族尊严的卑贱者，所以他就用这种手段来处罚我们。”凤起言辞尖锐。
秋叶握紧拳头，骨节发出摩擦的声音：“我不甘心。”
凤起深邃的眼眸暗藏汹涌：“我知道了。”
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但没有太多浮于表面的承诺，只是沉沉的一句知道了。
“你再睡一会，休息够了我们回帝都星。”凤起替他掖好被子，“我会让他受到教训的。”
秋叶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临近傍晚，秋叶睡醒后两人整顿了一下准备出发回帝都星。
他们还在关押秋叶的小楼里，打斗的痕迹还在，地面上墙壁上都是被利器割碎的裂痕，破碎的桌椅随意地堆在一起，血水被冲刷过，留有淡红色的影子，但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秋叶从楼上房间走到院门的都没有看见。
“那些尸体呢？”秋叶问。
“我处理了。”凤起面无表情地回答。
秋叶不想去问他是如何处理的，反正只要放心交给他就行，法斯特是肯定不敢把绑架秋叶的事说出去的，死了手下也只能自吞苦果。
离开小楼，他们前往星际码头。
走在昏暗的街道上，秋叶意识到这颗星球和以前去过的地方大为不同。如果说伽罗星帝都星是繁华，蓝雪星是贫穷，那这颗星球就是混乱。
街道两边的建筑房屋肮脏破败不算，到处可以看见满身血污的人横在腥臭的水沟里，不知是死是活，根本就没有人管，阴暗的街角总是蹲着些样貌凶悍的人，手里把玩着利器，眼神贪婪而*地盯着过往的路人，不少衣着暴露的妓女沿街站着，冲经过门口的人搔首弄姿。
难怪绑匪会把他带到这里，就算死了人随手丢在下水道里，恐怕十年八年都没人管。
凤起神情坦然，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秋叶走在身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他，略有点不安。但他很快发现只要他看谁，谁就会怯生生地避开视线。起先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想起凭他现在这张恐怖的疤痕脸，都以为他是个霸道阴狠的角色，哪怕他在街上横着走，都没人敢轻易招惹他。
两人来到码头，凤起带着他转悠了很久，最后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秋叶疑惑，他明显发现凤起带他回到了原地。
凤起阴沉着脸，说话的声音能把人冻出冰渣子：“穿梭机被偷走了。”
秋叶傻眼：“你把游子薰的穿梭机搞丢了？”
凤起脸色难看至极，因为当时赶着去救秋叶，所以一靠码头他就急急忙忙跑了，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不过就算是他做好防护措施，小偷们凭借高超的偷盗技术，还是能偷走的。游子薰的穿梭机酷炫又帅气，还是今年的限量新款，停在一堆破船中间简直就像是在呐喊快来偷我，他一走就是好几天，怎么可能不被人偷走？
“很贵吗？”秋叶肉痛。
“小贵，大概一两个亿吧。”
秋叶差点没抽过去：“他会让你赔吗？”
凤起慢慢地转过脸来：“眼下关键的问题还不是他会不会让我赔，而是我们怎么回去。”
这片星域并没有开通帝国航线，没有公共舰船，来这里的只有私船和不怕死的商船。
“走吧。”凤起搂住秋叶的肩膀，“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秋叶摸了摸肚子，自从离开科学院后他就没有吃过东西，的确已是饥肠辘辘。
他们边走边看，找到一家看上去还算正经的小酒馆。
热闹的酒馆里大多是跑船的船员，一个个身材魁梧，形容彪悍，都是趁停船的空隙跑来喝酒聊天的。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和酒味，不太好闻，但还好两人都不是挑剔的人。
两人走进小酒馆，船员们看到他们进来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声，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喧闹的酒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论是凤起身上冰冷而强大的气势，还是秋叶那张骇人的伤疤脸，都足以吸引他们的目光。
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继续自顾自地喝酒骂人，酒馆里又热闹了起来。
凤起警惕地扫了一圈，走到吧台：“来点吃的。”
酒保跟那些船员一样，也是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连嗓门都很大：“想要吃什么？”
“两份饭吧，差不多就行。”这里的食物也没有什么可挑的，基本老板卖什么就得吃什么。
酒保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着酒杯：“两份饭四百。”
还好没有想象中贵，秋叶心想着就要用通讯器刷钱。
啪的一声，酒保厚实的巴掌挡住扫描区：“是八百元。”
秋叶瞪起眼：“什么？刚还不是四百吗？为什么突然就翻倍了？”
酒保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用通讯器支付的话就是八百元。”
“为什么？”
喝酒的船员们见秋叶完全不明状况的样子，嗤嗤地在边上偷笑，秋叶视线扫过去，他们连忙转过脸去。
酒保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用通讯器付款我要交税，帝国收我那么多税，我当然要卖贵一点，八百元吃不吃？”
“吃，说好四百的。”凤起拿出了一张交易卡，在扫描区照了一下。
酒保瞄了一眼账户信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又瞅了凤起好几眼。
“快点，很饿了。”凤起催道。
“好好。”酒保赶紧输入数字四百，冲厨房喊做饭。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交易卡，而是由黑市最大的地下钱庄发行的卡，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
两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秋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有黑钱的？为什么那个酒保看到你的卡，眼神都变了？”
凤起漫不经心道：“以前我不是在黑市打工赚钱吗，那里都是用交易卡的。”
秋叶了然点头，没有多问。
两份饭很快端上桌，的确很是简陋，连肉都没有几根，但饿坏了的两个人管不了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时又有几个船员模样的人走进酒馆，打头的是一个身高高大，胡子拉碴的大叔。几人一进酒馆就熟门熟路地喊：“卡尔，把酒拿出来！”
被叫做卡尔的酒保应了一声，立刻从吧台下拎出十来瓶酒，左右手十个指头夹着，送到他们桌上：“来咯。”
边上有个船员吆喝：“提姆，这趟你们载来了什么好东西？”
大叔这边的一个船员回应：“卡里特羊的羊角，德拉若熊胆，还有红梅星的黑钻，想要吗，价格合适就拖走。”
“靠，你们到底怎么弄到这么多好东西的？这回又能赚多少？”
“羡慕吗？嫉妒吗？想来我们船队吗？快点跪在我们老大面前！”这个叫提姆的船员喝了口酒，“不过我们还是不会收你的。”
那个船员咒骂了一句，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
被称为老大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粗狂地笑了几声，仰起脖子对着瓶子灌酒，酒液溢出口角，顺着他粗壮的脖子流到肩膀，他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咂了下嘴。
秋叶和凤起听着他们闹哄哄地说话，把食物塞进肚子。
“吃饱了吗？”凤起低声问。
秋叶点点头。
“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
两人临走前，凤起又走到吧台前，敲了一下桌子。
“还有什么需要？”酒保还靠在吧台上还在擦杯子，斜眼看凤起。
凤起拿出他那张价值不菲的交易卡，在桌上敲击着：“你知道最快有什么船去帝都星吗？或者其他大行星也行。”
酒保瞅了眼他的交易卡，又盯着凤起考究的衣服多看了几眼，放下酒杯，对大叔那桌喊：“袁老大，你们最近不是要去帝都星吗？这里有两个年轻人想搭顺风车。”
凤起朝那大叔看去，大叔懒洋洋地扭过脸，露骨地看着凤起，又打量了一下秋叶，他明显在秋叶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似乎对他的脸很感兴趣。
秋叶无奈地撇嘴，很想找个东西把脸遮起来，但想想又有些火大，干脆理直气壮地回瞪大叔。他这才看清，这大叔身材健硕，肌肉虬结，相貌虽然普通，可轮廓十分深邃清晰，眼神更是锐利有神，暗藏锋芒。
“想要去帝都星啊？”大叔似乎有点兴趣地重复了一遍。
凤起望着大叔目光平静：“你们是什么船？”
“什么船？”大叔和他的船员们对视一眼，嗓音低沉地笑了几声，“商船。”
他们口中的商船实际上是走私船，来往于各星球间倒卖一些高税种的商品。因为帝国重税，所以走私船利润很大，很多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干这一行，帝国屡禁不止。
“你们两个人？”大叔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歪着身子看他们。
“是的，我们两个。”
“帝都星远着呢。”大叔咧了一下嘴。
“价格会让你满意的。”
大叔嘿嘿笑了一声，好像是笑凤起还挺识相，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又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像是找打火机，但是半天没有找到，边上一个船员拿出打火机擦亮，大叔凑过去将烟点燃，随后深深吸了一口，舒爽地吐出青烟。
透过缭绕的青烟，大叔眯着眼睛，视线像刀一样把秋叶和凤起从头到脚割了一遍，眼芒微微一闪：“好，愿意的话就跟我们走吧。”
“什么时候开船。”凤起追问。
“明天下午三点。”
“停在几号码头？我们怎么找你？”
“你们到码头找我袁老大的船，大家都知道。”大叔大笑，又抽了一口烟，身边的船员跟着笑了起来。
“好的。”凤起回转身，冲酒保抬了抬下巴，“拿两瓶那种酒。”
酒保从酒柜里拿出两瓶气泡果酒，又拿出自己的交易卡，打了个数字。
凤起看都不看，直接刷了卡，一手拎起两瓶酒，一手搂着秋叶的肩膀。
一直到走出酒馆，他们始终感到那道凌厉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们。
两人在码头附近找了间干净的旅馆住下，秋叶洗过澡正在照镜子，平时就爱臭美的他，整个人都快贴在了镜子上。
“彻底毁容了，丑成这样，我都不敢见人了。”秋叶按着脸上红肿的伤疤，虽然现在比白天又消退了一些，可要完全好，还不知道要多久，今天他可是被人看够了。
凤起走进浴室瞥了一眼，秋叶立刻捂住脸：“不要看我！”
凤起笑着从背后抱住他，拉开他的手，看了一下脸上的伤：“很快就会好的，一会我再给你涂点药。”
“肯定会留疤的。”
“去修复下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那么多裂痕呢，而且万一以后哪次再裂开不是又要受一次罪？秋叶想想就心烦。
涂完药膏，两人抱着坐在床上，一人开了一瓶气泡果酒，酒瓶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叶喝了一口果酒，又甜又清爽，心满意足地在凤起身上蹭了蹭，觉得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那个大叔可信吗？”秋叶问。
凤起淡淡道：“这里的人都不可信，但我看那人很出名的样子，应该还是比较守规矩的，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秋叶想想觉得有道理，毕竟这些人是走私犯，不是杀人犯，顺便带点人赚点外快，会比较愿意才对。
而且只要有凤起在，他便感到十分安心，别的事懒得多想。
但是一想到错过了炼金师考核，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闷闷地靠在凤起身上。
精神纽带建立后，两人的感情会有一定程度的联通，一个人高兴，另一个人也会高兴，一个人哀伤，另一个人也会哀伤，所有的情绪都是双倍的，同悲同喜。
秋叶一郁闷，凤起就立刻感觉到了。
“不要难过，等我们回去后再想办法，说不定能有补救的机会。”凤起说。
秋叶摇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堂堂炼金师协会怎么可能会为他们两个小人物搞特例呢？
“或者我们明年直接参加中阶考核好了，不会耽误的。”
秋叶又摇了一下头：“不是的，我和金老板有约定，成为炼金师后，他就会告诉我一些关于爸爸的秘密。”
“秋星耀吗？”
秋叶没有否认：“我猜想这秘密也许会跟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怪模样有关。”
凤起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让我想想，你不要着急。”
虽然还是觉得希望不大，可听他这么说，秋叶的心情舒缓了一些。
两人又碰了一下酒瓶，玻璃的敲击声美妙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