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院隐约的消毒水味传入鼻尖时,丁陡有些恍惚,医院似乎他住了好久了吧,连嗅到这种味道时竟然涌起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丁陡闭着眼睛任由医生给他检查全身,然后交给绍耀一些药,让他从住院起就给丁陡用上,其中最多的就是眼药水。
消毒的,抗生素的,防炎症的,而且起码要每天都滴四到五回,才能保证手术的效果。
而他们最闭口不言的就是手术的效果。
医院里经常会有好几个人在病房里陪着丁陡,没事就来转转,瞅瞅他的眼睛,瞧瞧他好不好。
老爷子拄着拐杖今天第三次往医院跑了,回去的路上,张妈搀扶着他吹着小风慢悠悠往家里走。
“老爷,小丁的眼睛一定会好的。”张妈说的很肯定,但却也很紧张,天天陪着绍老爷子往医院跑,回去再告诉丁奶奶情况。
老爷子叹口气,停住脚步,“我们是不是太在意这件事了?”他迟疑的说,“我怕我们表现出太激动,反而让小豆丁害怕起来,万一,真的有个万一呢。唉,人老了,本应该什么事都看开的。”
老爷子看着浩瀚碧蓝的天空,“他的眼睛能治好,是锦上添花,如果治不好,绍耀就是他的眼,其实也挺好的,你说对吗。”
张妈一笑,点点头,“老爷说的很对,听完之后我都不紧张了,反而出现了一丝轻松,的确是我们太过于在意这件事了,那小丁那边怎么办,这孩子会不会有心里负担啊?”
老爷子拍拍她的手,“绍耀会有分寸的。”
“嗯。”
绍老爷子走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事,朗笑着拉着张妈的手说,“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吃上这几个孩子的喜酒了,到时候我就让他们改口。”
张妈温和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红晕,不好意思说,“不用了老爷,都这么长时间了,叫什么都一样的。”
“那可不行,这么多年了,也该改口了,你也就别推脱了。”老爷子主动拉住张妈的手,拿着手杖慢慢走在安宁的小镇里,背影相互搀扶,就像一同走进了时光的尽头。
丁陡默默站在窗户边吹风,柔柔的小风落在脸上十分舒服。
绍耀从身后抱住他,“吹一会儿就关上吧”
丁陡笑笑,“爸爸走了?”
“嗯。”绍耀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剥开个香蕉放他手里,温声说,“爸爸只是担心你,别乱想,”
丁陡弯弯唇角,吃着香蕉,“嗯,我知道的,只是一想到——”一想到大家会失望,他心口就揪着难受,堵着石块化不开。
他的话被绍耀打断,“不用想那么多,快点吃吧乖。等会儿绍梓和瞿蔚就来了,等他们俩来你又没心思正经吃东西了。”
“嘿嘿嘿,蔚蔚会带很多的零食嘛。”
绍耀在手心里转着切芒果,“他俩给的零食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来买,不吃他们的。”
“蔚蔚呀,你说背后说别人坏话最尴尬的是什么?”
丁陡还没说话,一声嬉笑就掺了进来,绍梓推门而入,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哥,“哥,小嫂,我们来了。”
绍耀冷冷的哼一声,看一眼绍梓手里拿的袋子,“不能吃辣的!”
丁陡连忙恩恩答应,兴奋的和瞿蔚分享他们最近又尝到的零食。
绍梓得意的拿出手机朝他哥炫耀,“瞧见没,结婚许可书,嘿嘿哥,你说我们啥时候办事,我都听你的。”
绍耀切好芒果分成好几份让桌子上,将最大的那一块扎起来喂进丁陡嘴里,“想吃就说。”
丁陡正忙着和瞿蔚说话呢,恩恩两声。
绍耀冷冷的看绍梓,突然说,“生了孩子给我一个。”
他这一声让屋子里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绍梓一口芒果耶在喉咙眼,被他哥这一句吓了一跳。
丁陡愣住,不知道说什么。
瞿蔚好心拍拍绍梓的后背,然后把一盒银线糖丝放丁陡手里,满不在乎的对绍梓说,“给就给呗,瞧你那熊样。”
“不是啊,我只是被吓住了,突然来这一招有点hold不住嘛。”他看看绍耀,说,“行啊,过继一个给你,以后继承你的家产,吃你的喝你的,懒的我养了。”
就只有丁陡无比震惊,没想到会这么说,一时之间都完忘了吃东西了。
绍耀做他身边揉揉他脑袋,“等他们俩结婚了,过继个孩子陪你玩,不好吗”
瞿蔚也笑眯眯的说,“是呀,会叫你爸爸哦。”
“爸爸啊……”,丁陡想了想一个软软萌萌的小孩子拉着他和绍耀的手叫爸爸,顿时被自己的想象萌化了,不大好意思的说,“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过继的。刚好让我哥帮忙养,我也省事。就是麻烦蔚蔚多生几个——哎哟”
瞿蔚一脚踹他膝盖上,脸颊发红。
丁陡默默的坐着偷乐,绍梓和绍耀是兄弟吧,孩子肯定也会像绍耀的,和绍耀一样,嘿嘿,想来就觉得好开心。
绍耀看他终于不再紧张了,也放下心来,看了看天色,“你们回去吧。”
“还有两天就要手术对吧,我们会每天都来陪你的,小丁不怕哦。”瞿蔚道。
丁陡连连答应,笑着在心里想着小孩子小孩子……
绍耀微微勾唇,低头凑过去亲亲他,“闭上眼睛,我给你滴药水。”
……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时间恍然过去,一天又一天,丁陡喉结滚动,眼底紧张,低低急促的呼吸,勉强露出笑容。
绍耀眉头紧蹙,眼底也泄露出担忧,他看着丁陡换上浅绿色的手术服,忍不住脚下跟上去两步。
绍梓拉住他的胳膊,怕他一时没控制好自己做出出格的事。
为丁陡手术的眼科教授在门外朝几个人点点头,转身也跟了进去。
当浅绿的颜色彻底消失在眼前时,绍耀握紧拳头,紧紧盯着亮起的手术灯,这些日子的弥漫在内心深处的担忧不安和彷徨顿时涌上身体。
他在丁陡面前不敢泄露,可他才是最紧张最害怕的那个人。
绍耀低声道,“有烟吗?”
绍梓拿出来给他,绍耀只是捏在手里不抽,实在忍不住了才会闻一闻味道,让自己冷静一下。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绍耀仿佛能听到耳边冰凉滴滴的机器声音,他狠狠皱眉,深吸一口气。
手术室前的等候椅上,老爷子低声道,“绍耀,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你一紧张,他在里面也会不安。”
绍耀狠闭一下眼睛,点点头,靠着手术室旁的墙壁,想着丁陡在里面会怎么样,只有一墙之隔,那么近,他也能感受到吧。
他不能慌,如果他慌了,丁陡会更害怕。
早上九点开始的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漫长的等候在沉默不语的紧张中慢慢挪走。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丁陡眼上被蒙着厚厚的纱布,昏睡着送进了病房里。
老爷子跟在后面问教授,“情况怎么样?”
“已经成功的移植了,是否能恢复,还需要看术后的恢复情况,有没有产生排异反应,炎症,感染。如果情况良好,四周以后可以进行初步的拆线,我们需要检查瞳膜的反应,但是全部恢复还是需要至少6到12个月。”
老爷子点头,看着病房里来回走动的护士给丁陡重新打上药水,忍不住叹气心疼,真是让孩子受苦了呀。
丁陡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他刚一动手,绍耀在旁边握住,“我在呢,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早上的气候湿润清爽,小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过来带着丝丝清凉。
“有点疼……”,丁陡说话声都弱弱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喉咙干涩。
绍耀扶着他喂点水进去,动作熟练轻柔,在小碟子里切好香蕉喂他吃,丁陡吃了几个就不肯吃了,想睡觉。
“再吃两块好不好,吃完再睡乖,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着睡不好。”绍耀旁边哄着。
丁陡恹恹的张嘴吃掉,闭上眼睛就又睡着了。
手术后的第一天,眼睛没有出现感染和排斥反应,而麻醉剂的原因,丁陡一直睡到第三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丁陡看不见的病房里被摆满了美丽清新的鲜花,伴随着水果的香味将清香盈满房间。
从遥远海边吹来的风荡漾入梦,将蔚蓝的色彩飘进脑中,干净如水,听风声盈盈,好像真的站在透彻的海边,脚下踩着细软的沙粒,看海鸥划过天空。
静谧温柔的低喃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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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方路途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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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需要,我便出现,
与我一起并肩看岁月长景
我会让你看见时光永恒。
……
四个星期后。
这天,医院的病房里有点热闹。
“嗯…手指很细,皮肤细滑,是一位女士。手指上的茧很薄,分布均匀,多是在手心,所以可能是经常做家务,有可能是专职妈妈。”丁陡慢慢的说。
绍耀将他的话翻译给大家听,周边围着的人都惊讶一笑,连连称赞。
这些人有的还穿着病服,老人孩子都有,都是医院的病人或家属,听说这边有个很厉害的年轻人,摸一摸你的手,就能说出来你的性别以及你是做什么的。
女士收回手,笑着说,“非常正确。”她面前趴在病床前穿着病服的小男孩兴奋的朝丁陡伸出自己的小手。
绍耀看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笑着和大家说话聊天的人,眼底流露笑意,想起来这两天一直处于情绪焦虑不安的人现在终于放松了下来,他也安心了。
时间分秒的走,黄昏的夕阳在天边残留着金黄色的光晕,这一天就又要过去了。
已经四个星期了,想到明天丁陡的眼睛就要进行初步拆线了,绍耀握了握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靠在病房的墙壁上默默凝望笑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