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周宝珍跟着母亲去上房问安时,人尚且还有些迷瞪。没办法她从没在这样的时辰起床过,又正是贪睡的年纪。柳氏虽说心疼女儿,可这府里毕竟还有婆婆在,总不好让女儿刚一回家就得个恃宠而骄不敬长辈的名声,因此也只好狠了狠心让人将她叫了起来
周宝珍跟着母亲向祖母问安,朱夫人慈爱的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了,让人上了牛乳羹给她。看她低头小口喝了那羹便又细细问她昨夜睡的好不好,屋子住的习不习惯,伺候的人尽不尽心之类的。
周宝珍唇边带笑一一答了,一口官话说的娇俏又甜软,就如同早晨醒来听见窗外枝头的画眉脆鸣,听得人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朱夫人正脸带笑意的听孙女说话呢,就听外头丫头报说三姑奶奶带了表小姐来给夫人问安了。
朱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微皱了皱眉头眼里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最后才淡淡的说了句:“让她们进来吧。”
自从听了昨日叶妈妈说的往事,周宝珍自是对这位三姑姑有些好奇,便抬眼朝屏风处望去。
不一时,进来一大一小两个穿着素色衣裳的母女,身上的衣裳皆是半新不旧的料子也不怎么好。
要是按年龄说起来,三姑奶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可人看着却比身为长嫂的柳氏还要大些,脸上已颇见了些风霜之色。下巴尖尖的凤眼含春年轻时必也是个美人,只是周宝珍总觉得她的眼神太过飘忽,让人觉得有些不大正派。
那小的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人瘦瘦小小的生了一张和母亲一样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只见她紧贴了三姑奶奶站着,显然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和拘谨,让人看了不免心生怜惜。
“给母亲请安。”三姑奶奶给朱夫人行礼,又推了女儿上前嘴里说到:“贵姐儿,快给外祖母请安。”
李贵姐这才战战兢兢的给朱夫人行礼,那礼也行的不甚标准,行过礼后便又往母亲身边挨了挨,抬眼偷偷打量屋里众人。
朱夫人看不上李贵姐这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挥了挥手到:“你们母女身上有孝,这府里到底还有我和你父亲在,以后没事就在客院里歇着不要出来了。昨日你嫂子已派人往你们家去了,若真是族人不好,家里自会替你们做主。”
三姑奶奶听了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因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说到:“母亲说的是原也该如此,只是可怜我们贵姐儿小小年纪,就要跟着我受苦,一般原也该是大家小姐,却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又看向在朱夫人身侧坐着的周宝珍嘴里笑道:“这就是我那七侄女吧,看这模样再看这通身的气派,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该有的做派呢。”
“这事情原也怪我,昨日里一忙就忘了叫人给妹妹和外甥女预备几身衣裳了。” 柳氏见她说的不像便出言淡淡的说到,又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丫头:“叫人开了库房选几匹素净些的料子,这两天替姑奶奶和表小姐赶出几身衣裳来才好。”
周宝珍看了两眼,见李家表姐一直往自己身上看,便朝对方笑了笑,却见对方似是受了惊吓般的躲了开去,便觉得有些无趣便低头玩起了自己手里的帕子。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一月,周宝珍也渐渐适应了靖国公府的日子,每日早上跟着二房的几个姐妹一起跟着先生念书,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说有什么大事那便是因吐蕃小王子下的战书,表哥跟皇帝请旨应战,而这一次她大哥周伯清也一起去了,在表哥军中任一校尉。
按父亲的意思,大哥如今也有十六了,虽然前年跟着齐大将军往西北军中去了两年,可他到底以后是要继承公府的人还应多历练些才好。
家里前几天就忙着大哥去军中的事,萧绍走之前来见过她一回,却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她好好在家,每日里写二十篇大字,半月便做一篇文章往军中送去,到时候自会有人来取,并把下一次的题目给她送来。
周宝珍听的一张小脸皱在了一起,心想我又不用去考状元,写那文章做什么,只是到底不敢反抗只好一一都应下了。
中间周宝珍又跟着母亲柳氏出门做了几次客,其中在回家不久母亲便带着她去了外祖家。
不同于祖父的威严硬朗,外祖父倒是典型的书生长相,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秀的人,即便现在年纪大了也仍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见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一双历经世情的眼睛里目光清亮锐利,显示出主人的性格必不如长相一般无害。
说起来外祖父的一生也颇为传奇,他出生江南柳氏旁枝,自幼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只可惜五岁丧父八岁丧母,当时族人欺他年幼夺了他的家产,日子过的颇为艰难。只是他于读书一事上却实有天分,十三岁过童生试,十七岁中举,十八岁进京参加春闱一举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
此后他历任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知县,知府,御史,而后又历经六部,入阁那一年他才刚满四十八岁,虽说中间偶有曲折却也是一路青云直上。
可比起顺利的官场生涯,柳阁老的婚姻之路却颇为坎坷。柳阁老二十岁时娶了恩师礼部尚书之女冯氏为妻,婚后夫妻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两女。只可惜好景不长,冯氏在小女儿也是周宝珍的母亲柳氏八岁时得了疾病去世了。
柳阁老为妻守孝三年,娶了江阴侯家的嫡幼女程氏为续弦,那一年柳阁老三十六岁,时任正三品左副都御史。
程氏生为侯府嫡女,自幼也是精心教导了的,要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太医断言说恐对生育有碍,她的婚事也不会一直拖到了二十岁上还迟迟不决。
柳阁老和妻子冯氏身前感情甚笃本无意续弦,可是家里儿子尚可两个女儿却无人教养。最后他几经思量,才选定了程氏,一是她出生教养无可挑剔,二来嘛她因难有亲子想来对几个孩子也能好些。
程氏虽然身体不好,但心性却是不错的,对几个孩子都不错,尤其是对两个女儿的教养甚为用心。
柳阁老敬她为人,虽说不能像和冯氏那般心意相通,夫妻两倒也是相敬如宾。
如此这般过了几年,其中长子娶妻,女儿出嫁,连孙子都有了一个了,在程氏二十八岁那一年她怀孕了,当时太医都说生不得,家里丈夫子女也皆苦劝,然程氏一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次年,程氏拼死生下一个男孩,而她自己却走了,如此柳阁老在他四十四岁这一年再一次成了鳏夫。
此后,柳阁老深感自己夫妻缘浅,不论旁人如何劝阻便决定不再续弦了。
因此,如今阁老府中皆由大舅母小冯做主,就连周宝珍的小舅舅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周宝珍和母亲柳氏到外祖家时,大舅母冯氏亲在二门上接了,拉着周宝珍的手看了又看才笑到:“真真是个可人儿,难怪上回我去看大妹妹,她口里心里念个不停呢。”
舅舅舅母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次子和长女是嫡出,其他两个是庶出的。
柳氏待问过家中众人后方问到:“小弟今日可在家?”
“前两天江阴侯老夫人说想外孙了派人来接,这一时都在他外祖家住着呢。”说着冯氏拿着帕子笑了起来,这个小叔子是冯氏一手带大的,因此说起来也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其实是他弄坏了公公书房的一轴古画,跑他外祖家躲祸去了。。。。。。”
这话说的柳氏也笑了起来:“这孩子,还是那样淘气,不过父亲也是的,坏了就坏了,还吓唬他做什么。”
对于这个小弟弟,柳程两家都一样,怜他生而无母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他又长得好,人也伶俐,只是不肯在正紧事上用功,每每恨得柳阁老牙痒痒却也拿他没辙。因为但凡一罚这小子,江阴侯老夫人知道了转天必要带着人上府里搂着外孙哭闺女,这时候就算自认智计百出的柳阁老也拿这岳母没辙,因此也就丢开手不管了。
这边,柳氏和嫂子在上房说话,周宝珍跟着表姐柳沅去她房里坐着。
柳沅今年十六岁已经定了亲年底就该出嫁了,因此房间里的绣花绷子上是绣了一半的嫁衣。
要说她定亲的人家倒也不是外人,正是江阴侯程家的嫡长孙程砚。现任江阴侯便是程氏的胞兄,因此柳沅和程砚也是见过的,并不算盲婚哑嫁。
周宝珍饶有兴致的站在架子前细细看了半响,才抬头看向她真诚的赞到:“表姐的手艺可真好,这凤凰的眼睛绣的跟真的一般,到时候穿在身上必定好看的很。”
一席话说的柳沅脸色微红,不过她到底不是那等一说婚事便扭捏成一团的人,虽然有些脸红但也落落大方的给周宝珍看了她自己绣的一些枕巾绣帕等物。
姐妹来两又一起说了些入京京里的时兴花样,柳沅又问她封地上时兴什么样的绣品。一时,姐妹两个描了会花样子,又下了一回棋总算是不那么生疏了。
然后柳沅身为姐姐,又和周宝珍说了说京城各家闺秀的脾气和性情。这对周宝珍很有用,因为以后她少不得要和母亲出门交际,柳家表姐的这第一手资料简直太实用了。
柳表姐为人颇端方,并不随意说人长短,只是客观的和周宝珍说些闺秀间的交际往来,至于里面的滋味就要周宝珍自己去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