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本弗将几套军装的常服都拿了出来。
“没有喜欢的吗?”
锡德里克还没说话,司机用力咳嗽了两声。西本弗淡淡道:“欧内斯特,你有什么想说的?”
原来开车的司机,是西本弗的二儿子,锡德里克的叔叔,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悻悻道:“不,没有。”然后在后视镜里瞄了锡德里克一眼。
锡德里克知道叔叔在提醒他不要忤逆西本弗的意思。
但是提亲?
锡德里克道:“上将先生,我认为这件事决定得过于仓促……”西本弗掰断了拐杖的龙头,“咔”一声,锡德里克顿了顿,才发出最后一个“了”字。
西本弗把断了的拐杖扔在座位下,又从下面掏出一个新的拐杖,手心拄着,道:“那你来说说,是哪里仓促了?是该等蛋生下来再决定,还是等蛋孵出来再决定?你倒是不急,蛋还能在他母亲体内待三个月。”
锡德里克把先前想说的话收了回去,想了想,谨慎地再次开口:“我会在蛋出生前,解决好……”
西本弗横了他一眼:“解决好什么?”
欧内斯特突然得了咽喉炎似的,连续而沉重地咳嗽起来。
锡德里克看着后视镜,咬了咬牙:“上将先生!”
磁悬浮车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西本弗半阖着眼,食指屈起,在拐杖龙头缓缓敲了几下。
“到酒店还有一段时间,你慢慢想怎么说。”
欧内斯特清了清嗓子:“上将先生,我想少校是不太愿意穿着这些常服去呢。他们年轻人的品味,可和我们不太一样了。”
西本弗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锡德里克,问他:“是你叔叔说的那样吗?”
锡德里克面色沉沉。
欧内斯特急忙道:“说起来,多亏了上将先生的明智,把仅剩不多的都库塔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我们都库塔家族,才慢慢繁盛起来。就说五十年前的时候,那才只有几十位家庭成员,可现在,已经上升到近两百了。”
西本弗下颔微点,壮大都库塔家族是他毕生的心愿,他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有些自得的。
欧内斯特再接再厉道:“少校,你知道上将先生为什么能让都库塔家族壮大的这么迅速吗?”虽然成年的都库塔非常强大,可幼儿期却很难存活。再加上出生率低,都库塔一度面临灭绝,曾被戏称为国家特级保护动物。西本弗能够在短短五十年,将都库塔成员壮大至此,已经很伟大了。
锡德里克看了看叔叔,摇摇头。
欧内斯特道:“就是因为我们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家族成员呀!”
西本弗道:“每一个都库塔都是珍贵的,在家族的庇护下,他们会安全、快乐地长大。”说完,看着锡德里克,“少校,单亲家庭的都库塔,很少有活到成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锡德里克试探道:“是……缺少父母的爱?”
欧内斯特一怔,脸上写着一个大写的囧。
西本弗却点头了:“少校,母爱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格外重要的,只有父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我难以想象一个只有父亲的都库塔,会多么可怜与无助。”
锡德里克愣了一下,沉思起来。
欧内斯特内心的os已经能绕车三周了:分明是因为单亲家庭很难喂饱后代,都库塔才会那么容易夭折的啊!作为宇宙最强种的都库塔,食量也是全宇宙最强啊!每天喂十次都不一定会饱啊!
都库塔的幼崽只吃父母喂的食物,极其抗拒陌生的气息,哪怕是爷爷、叔叔都不行。而在五十年前,帝国的环境还没有这么和平,在那种战乱的情况下,一个家长不可能兼顾喂养幼崽和防御、捕猎等问题。
这才是都库塔幼崽容易夭折的原因。
但是锡德里克已经接受了那碗来自爷爷的鸡汤。沉思良久后,他取走一套常服,道:“上将先生,我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磁悬浮车一个刹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西本弗露出微微的欣慰笑容。
第二天,天气很好,霍根却在全身酸痛中醒来了。
他睁开眼刚要坐起来,忽然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正躺在一辆磁悬浮车的后座上。
霍根压下心中的恐惧,一挺身,翻坐起来,看到驾驶座上的人背影很熟悉。
“舅舅……”他一个哆嗦,“你要干什么?”
张银河继续开车:“带你去医院。”
“为、为什么?”昨天舅舅虽然激动,可并没有到这个地步!
张银河道:“舅舅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霍根拗着手,冷汗涟涟地解绳索。
“你不能这么做。”
张银河四平八稳地开着车,看上去已经下定了决心,毫无感情地道:“我是你的监护人,我可以。”
霍根发现绳索打了死结,很难解。
怎么之前睡那么沉,一点没察觉呢?他问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张银河道:“别白费力了,我用的是桑麻绳。”桑麻,是桑麻星的特产,适合做各种结实的绳索。桑麻绳甚至被用来拖过机甲。
张银河是铁了心了。
霍根面色微白,唇瓣干涩,大概是因为手腕被捆,痛得厉害,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磁悬浮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霍根的脸色白得可怕,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你要是敢——”他哑声道,“我会为我的孩子报仇的。”
张银河走下驾驶座,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霍根:“那你就来杀了我吧。”
霍根浑身一震,张银河已经探进车里,将捆得严严实实的他抱了出来。看着外甥强自冷静却无法掩饰惊恐的面孔,他嘴唇颤抖,面色却比钢铁还要冷硬。
“如果他的父亲是别人也就算了。”张银河吃力地抱着霍根,往医院电梯走去,喘着粗气,坚决地说,“霍根,你绝对不能生下都库塔的蛋。”
霍根的的确确,从舅舅眼中看出了恨意。对都库塔?还是对蛋?
他浑身发冷。
“可是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霍根哆嗦着,“就算你是我的舅舅,你敢这么做,我也会杀了你的!”
张银河把他靠在电梯边上,按下楼层,满头大汗:“凭我是为了你好。”语气笃定。
“这样一点都不好,我不愿意,”霍根奋力挣扎,然而桑麻绳将他结结实实地困住了,“舅舅,我不愿意。”
电梯到了相应的楼层,霍根几乎立刻就高声呼救了。可没想到,电梯门开后,他眼前出现的不是人来人往的景象。迎接他的,只有一辆惨白色的病床,和几名戴着口罩,蒙住面孔的医生护士。
张银河走的内部通道。
他花了很多钱才买通医院的人,几乎将多年积蓄全部花在了这上面。
霍根明白了,可难以置信:“舅舅——”
张银河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手扶着病床,一路望着他进手术室里去。
“是舅舅对不起你。”张银河说。
手术室的门缓缓阖上,将他混合着愧疚、坚决、冰冷的面孔,隔绝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