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德里克从训练场出来,习惯性给俾斯麦打了个电话——霍根的通讯仪被收掉了。有时候俾斯麦心情好会让霍根接电话,但更多的时候迎接锡德里克的只有他的怒吼。但这次与以往有些不同,片刻的忙音后,对面的信号断了。
锡德里克愣了一下,再拨,已经只能听到人工合成音的提示了。不在服务区?训练基地又不会变成都库塔飞走。
他瞪着通讯仪,拨了又拨,如果霍根在这里,就会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重拨就能解决的问题,很显然,是信号被屏蔽了。
兰迪就在这时出现了:“锡德。”他说,声音阴沉沉的带着寒意,“你总是一个人来训练呢。”
锡德里克不耐烦搭理他,抬脚就走,却被一架机甲拦住了去路。他皱了皱眉,回头瞥了一眼,见到了六七架机甲。兰迪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他刚刚竟然都没意识到。
“这里已经被我清场了。”兰迪笑了笑,那语气绝对不是出于善意,“我跟你的帐得算一算。”
“在这里?”锡德里克道,微微仰着头看兰迪,兰迪却因为他的目光恼怒了起来。为什么他明明处在弱势还一点都不恐惧?为什么他在仰视自己,却让自己感到被蔑视的侮辱?
兰迪道:“我给你时间进入机甲。”
锡德里克惊讶道:“你们已经决定以多欺少了,还有必要这么虚伪?”
兰迪恶狠狠道:“少废话,这是原则……你驾驶机甲,我们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锡德里克环视了一下包围住自己的机甲,笑了笑,瞳孔中有种机械的冰冷:“这可真是……堂堂正正。”他耸了耸肩,像霍根爱做的那样,然后摊开手,无奈地说,“不过呢,我可不是那种堂堂正正的人。”
他话音刚落,一记钢铁重拳便落在了兰迪的头部,机甲飞出去的同时,兰迪头部震荡,眼前一黑——接驳到大脑的机甲中枢如实地反馈了这一次重创。
等他勉强站起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歪七扭八,摔了一地。而取代他们站在地上的那些机甲,正不约而同地看向锡德里克,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看到眼前比自己多出一倍的敌人,兰迪难以置信地尖叫道:“这不可能!锡德里克,你独来独往,什么时候联合了这些乌合之众?”
“砰!”电磁枪精准地击中了兰迪的发声系统,兰迪的机甲成了哑巴。
“不好意思,手滑。”那开枪的始作俑者——一架深灰色的轻型机甲,举起手中的电磁枪放在嘴边吹了一下,摆了一个帅气的姿势,但显然他的同伴们都欣赏不了,纷纷站远了一些,和他拉开了距离。
接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是的,只能成为殴打,甚至无法叫做战斗,兰迪和他的同伴们甚至无法逃出机甲求饶。
兰迪只是被塔塔利亚利用的钝刀,不值得在意,但让锡德里克注意到的是,兰迪来找麻烦的次数增多了。塔塔利亚坐不住了吗?
作为对手,塔塔利亚不是能够小瞧的家族,它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科里昂,和锡德里克同级,是个阴沉而难以摸透的家伙,他从未与锡德里克发生过正面冲突,但学校里永远流传着他更胜锡德里克一筹的传言。而这个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斯帕克,则是肯帝第一学院四年级最优秀的学生。与科里昂不同,斯帕克脸上总带着灿烂的笑容,看上去不谙世事,是个可爱的青年,很容易招人喜欢。
这两个人才是锡德里克真正的对手。但锡德里克想不通他们安排兰迪做这件事的目的,于是他不想了。
在殴打的背景声音中,锡德里克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不断地重拨那个号码,眉头打成了死结。
俾斯麦把通讯仪关机了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同一时间,军事训练基地,一只穿着高帮皮鞋的脚碾上了一个嗡嗡震动的通讯仪,通讯仪变成了一堆碎片,血水缓缓淌过来,将碎片浸染在其中。
锡德里克拨了最后一次,终于放弃了这个行为,他该开始新的训练了。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灰,前往下一个训练点。那突然出现的十几架机甲同时停下动作,悄悄对视一眼,跟在了他的身后,锡德里克感觉到有人跟着,倏地回头,但这些机甲动作非常灵敏,在那一瞬间有的上树、有的往旁边一滚,及时躲了起来。
锡德里克有些心烦意乱,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感到烦躁:“都回去。”他抓了抓努力长出来的头发,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强烈的战斗欲-望。他得战斗才能排解这种烦躁,他想。
但是他很讨厌的兰迪不屈不挠地爬出了机甲,又过来了。
锡德里克一把抓下脖子上挂着的空间钮。兰迪顶着一个猪头脸,却好像获得了胜利的赢家,冷冷笑道:“我承认这次是我小看了你,但你下次不会这么好运的。”他一边抽气,一边说,“你以为你战胜我了吗?不,是我战胜了你。锡德,你就要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了。”
锡德里克的手指一松,片刻后冷冷看着兰迪。
兰迪面无表情道:“还不理解我的意思吗?是不是今天的电话没有打通?”他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那个人不能接你的电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锡德里克慢慢地看了一眼兰迪:“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兰迪道,“他、死、啦。”
下一秒他已经被锡德里克提在手中:“你都知道些什么?”
兰迪道:“那个军事训练基地被袭击了,皇太子也在里面,但是死的只会是一些倒霉蛋,皇太子会安然无恙。你懂了吗?”
锡德里克没有回答,他丢下兰迪,转身便进入了机甲,头也不回地说:“我需要帮助,拜托了。”
黑色机甲近似命令地说完这句话后,直接冲向了云霄,在他身后懒懒散散偷偷摸摸的机甲们迅速整装完毕,列战斗队形跟了上去。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
“喂,你知不知道擅自离开学校是要受处分的啊?”等最后一架机甲消失,兰迪才自言自语似的抱怨了一句,“你上次的处分还没撤销呢。”
一个同样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伪造录音已经做好了,您和这件事将没有任何联系。”
兰迪看了一眼周围,他的同伴们摔得四仰八叉,但每一个都在特定的位置,他们将这一片区域无死角地监控了起来,以防止有人窥视或者偷听。
兰迪道:“迈克尔,替罪羊是谁?”他有些幸灾乐祸。
被称作迈克尔的年轻人挑眉,念出一个名字,那是一个三年级的塔塔利亚,家族优秀的继承人之一。
“都库塔们会暴走的,那可是珍贵的四代,皇室不会承认这是自己与塔塔利亚的计划,再说皇太子可是真的身处其中,谁能想到皇太子会冒这么大险呢?但他当然认为这是值得的,以此为□□全面激化两个家族的矛盾,这是一笔好买卖。谁都知道是皇室和塔塔利亚勾结,可是塔塔利亚只能背这个黑锅。如果成功,背下这个黑锅也不算什么,但现在他们注定失败,因为锡德里克去了,他们怎么会知道锡德里克拥有这股强大的力量?”兰迪讽刺地笑笑,“亏他们还在为那个科里昂和斯帕克沾沾自喜,真正善于蛰伏的其实是锡德里克,高傲、不近人情、难以相处的锡德里克!他们给锡德里克贴上这个标签,以为这个最优秀的都库塔也不过如此,只有区区武力!”
迈克尔有些疑惑,问道:“但我有件事不理解,为什么塔塔利亚认为谋杀了这个四代就能毁掉都库塔?”
“因为西本弗。”兰迪道,“西本弗衰老得太快,没人知道为什么,大家看笑话,或是感到惋惜,很少有人去想一想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西本弗能够重新获得力量?”迈克尔惊讶道,“只要那个孩子出生?”
“我可不觉得这两件事有必然的联系,我们一定漏掉了关键情报。”兰迪缓缓地说,“但这个结论不会错。塔塔利亚始终在惧怕元帅时期的西本弗,他们认为这是都库塔家族能否延续下去的关键。毕竟,这是帝国唯一一个以一个种族为姓构成的家族。即使是罗夫特,也不再有重建这个家族的能力。”
他一不小心抽动了肿起来的部位,疼地脸扭曲了一下,于是他恶狠狠地说:“让他们去斗吧,我们只需要扮演一个小丑,一个小丑!”
时间倒回到半个小时前,也就是那只高帮皮鞋碾上通讯仪的大约二十分钟前,同时也是霍根在医务室门口见到敌人的时刻。
“苍蝇都不能放飞过去。”俾斯麦的声音很沉静,这简直不像他,但又令人不感到意外,他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他必然拥有最强大的内心,“小伙子们,都打起精神来,这是真正的战斗。”
“我们会战死在这里吗?”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公共通讯频道里骤然安静了一瞬间。
俾斯麦没有回答,驾驶的机甲以一个诡异的弧度突然跃起,斩断了一架机甲偷袭己方的的手臂。但他瞬间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七八架机甲围住了他,显然他们要缠住他,敌人的目的不是他们,而是新生,他们要抽出人手,去追击新生了。
年轻的教官们对视一眼,透过冰冷的机械眼读到相同的心情:不能放他们过去。
“如果我们不战死此地——”俾斯麦声音传出,机甲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从别人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他以自杀式的动作将后背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长-枪横扫,架住数架机甲,去势仍然不减,“啪”地一声,将那数架机甲排到身后,同时置身在了死光炮的轰击之下,但他的声音仍然那么沉稳,“——还有谁能为那些孩子挡住这些饿狼?”
在他最后声音终于扬起的同时,他以一个惊人的角度扭转身体,机甲肩部装载的死光炮同时锁定目标,“轰”地一声,两道极致绚丽而极致恐怖的激光轰击撞在一起,余波甚至震塌了旁边的建筑。
砖块轰然坍塌后大量烟尘遮蔽了视野,等灰尘落地世界重新清晰起来之时,俾斯麦的那架机甲半跪在一地残垣之中,而他对面的机甲已经失去了半边身体,躺在地上直接报废了。
濒临报废的黑色制式机甲中猛地传来俾斯麦的一声怒吼,那仿佛压抑在地底的岩浆骤然爆发,却同时带着毁灭与拯救的力量:“怕死吗?那就后退吧!去安全的地下,去和那些眼含泪水的幼崽一起发抖!留下者已经注定了结局,所以你们可以后退!”
在死光对轰中受到重伤的机甲发音系统受到了打击,俾斯麦的声音因此显得沙哑而断断续续,这使得他最后的演讲实在不够悲壮,甚至有点滑稽的感觉。
“但如果心怀愧疚,如果为怯懦羞耻,如果还没有忘记一个军人的本分——”俾斯麦喘了口气,发出了最后的吼声,“那就死战吧!和这群混蛋——死战吧!”
名叫大卫的二十五岁上尉削掉了敌人的一个肩膀,却被身后的敌人锁住喉咙摘掉了脑袋,在他从机甲中暴露出来,被电磁枪一枪毙命的同时,他露出一个温柔而无可奈何的笑容:“没办法了,艾丽,这是军人的本分啊。”
已经三十岁却还在中尉上踏步的艾德里安,为了拖住追击的一名敌人,被用激光剑拦腰砍断在驾驶室中,但他直至此时仍然紧紧抱着敌人的后退,在敌人不断的蹬踹中,他留恋地看着这个世界,叫了一声:
“妈妈。”
当他闭上眼睛之时,战斗也结束了。俾斯麦死得毫无英雄色彩,他被死光炮从身后轰击,在驾驶舱里和自己的机甲一起爆裂成了无数碎渣。他的血肉最终和他的机甲残片混合在一起,浓稠的鲜血将这两者黏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下,那顽强的通讯仪还能残存,并且不断震动,简直是个奇迹。但打这个电话的人永远不可能再接通这个电话了。
穿着高帮皮鞋的恐怖分子落下自己的脚,将通讯仪踩成了粉碎。现在好了,对方不会再受到“不在服务区”这个声音的困扰,以后再打这个号码,只会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发生错误”,而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号码就会注销,一个陌生星球上的陌生人会重新拥有这个号码。
二十分钟的战斗让这伙恐怖分子少了十几个同伴,这和对方阵亡的人数比起来几乎是一比一,这让领导这次作战的汉克有些震惊。他们是连帝*都感到头疼的恐怖组织——科林的成员,这次带出来的人又都是科林的精英,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军事基地倒也卧虎藏龙,区区十几个人就以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将他们拖住了。
为了行动隐蔽,这次行动成员加上内应的梅森和单独行动的头儿,一共只有接近四十个人。现在一下子损失了十几个,汉克有些头疼。好在那些新生不足为虑,只要撬开他们藏身的地窖,就能把这些受惊的兔子收入囊中。
也许这是皇帝放心让皇太子来这里军训的原因吧。汉克一边指挥剩下的人向新生逃窜的方向追击,一边摸不着头脑的想: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不但知道皇室和塔塔利亚联盟的计划,还能把那伙服务于皇室的假恐怖分子的路线告诉他们。
管他呢……汉克招呼一声,命令所有人一起上,想办法把这个厚重的大门给撬开。谁能想到这个地下一层的入口,居然是这么一扇连电磁枪都打不穿的门呢?如果直接用死光炮轰击,里面的人恐怕也会变成渣渣。死掉的皇太子非但没有半分价值,还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即使是科林,也无法承受帝国持续的怒火。
门内的新生们惊慌失措地逃进这里,老兵试图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但是随即传来的敲击声让他们脸色发白,更加惊恐了。
塔塔利亚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优秀的斯帕克,坐在角落中皇太子的身边,投在门上的目光渐渐发紧。
“情况不对。”他意识到这一点,回过头看见皇太子镇定自若的脸色,嗓子发涩。也许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个陷害都库塔的计划并不是家族与皇帝制定的,皇帝决定让皇太子进入肯帝第一学院学习,他作为家族代表,跟在皇太子身边保护,当得知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军事训练基地,他们就想到了这个计划。
让卡尔看到自己并非斯帕克的失误,他故意那么做,并确定卡尔会给锡德里克打去那个电话。电话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通电话暴露了皇太子的位置,他们可以将任何一句话都解释成暗语,这并不难。雇佣兵会伪装成恐怖分子袭击基地,目标表面上是皇太子,实际上却是霍根,塔塔利亚不能让第四代都库塔降临于人世。
虽然锡德里克在三代都库塔中排行老大,但那实际上只是在几支嫡系的辈分。在不算太偏远的旁系,有好几位已经成年许久的都库塔,尽管他们力量不够强大,但他们的孩子——即将出生的四代——仍然有可能成长为优秀的都库塔,这些四代被塔塔利亚小心地铲除了。
不知道为什么家族竟然放任霍根如此之久,但斯帕克觉得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他虽然不知道四代都库塔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家族中留有警示,四代都库塔出生之时,即塔塔利亚消亡之日。为了家族,霍根和他的蛋都不能留下——尤其是那是锡德里克的后代,拥有最纯粹的都库塔血统。
他太幼稚了……斯帕克敏锐地察觉到外面的敌人并非雇佣兵——他怎么会相信雇佣兵的忠诚?即使他已经手握那伙渣滓的把柄,可那些人还是会背叛他,他们可不是萨尔扎家族的人,兰迪那样指哪咬哪的狗并不多见。
斯帕克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太子无知的侧脸,至少他要保护好皇太子,否则他真的会给家族惹上大祸。
他刚刚想到兰迪,不由就想起同样是为家族继承人效力的卡尔,他比兰迪还不如,他只是个私生子,家族甚至不承认他,随便他和谁厮混,于是他选择找了个靠山——那个整天只知道训练、目中无人的傻鸟锡德里克。
可……卡尔呢?
斯帕克一惊,再度环顾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卡尔的身影。
他不会是去救霍根了吧,斯帕克惊愕片刻,看到那个和卡尔、霍根同宿舍的柯拉跑到老兵身边,低声哀求着什么,还时不时指一指大门,便确定了卡尔的去向。
祝他好运,斯帕克想,见皇太子有些困倦,便让他在自己腿上休息一会。
而此时被“祝福”的卡尔,正在已经变成一片片废墟的基地中飞快穿梭,寻找着霍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