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拉维亚举着报名表,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金色的双眸盯着报名处的登记人员,十分认真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个都不能报?”
报名处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敢和他对视,全都游移着眼神:“哈哈,这个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既然那位范大队长都不可以参加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个您?
终于有人问道:“请问您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呢?”
墨拉维亚低下头,将手里的册子翻到后面,“我想要这个。”
那是对应赛事名次的奖励表,墨拉维亚连指甲盖都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手指按在最后一页的中部,本次运动会的最高奖励上。即使原则是鼓励参与,凡是上场者皆有所得,奖品之间的价值差异并不太明显,不过如果个人能够取得七个大项一百零八个小项中二十个或者以上的头名,并通过赛末的集体投票获得“最出色运动员”称号的话,得到的就不只是实质物品了,直接向术师或者斯卡·梦魇提出一个许可范围内的要求,使这个奖励的价值无可估量。就算难度必然不低,对一些人来说吸引力却实在不小。
“……您是想要什么呢?”
墨拉维亚想了想,“房子。”
撒谢尔移居过来的狼人家庭都分配到了新住宅,但已经决定从家庭独立出来的狼人和聚居地相当一部分未婚的年轻人一样,都处于合居或者住宿舍的状态。尤其在原聚居地这一边,像范天澜,塔克拉和洛江这样最开始受到术师教导的青年,即使威望和功绩已经完全能够获得入住的优先权,也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自动放弃或者转让给了别人。但墨拉维亚的情况不太一样,因为那个不能公开的特殊身份,他来到聚居地不久就有了单独的住处,虽然是与精灵同居,而在接受云深的工作建议之后,大多数的时间他也是住在宿舍里,没有表现过对居住环境的特别追求。
所以登记人员中的一位问:“您现在住得不方便吗?”
“不是为我自己。”墨拉维亚回答道。
“我认为你可以直接向那位术师提出这个要求。”有人过来说道,“不一定要占用这些年轻人的小荣誉。”
冰蓝色的眼睛,浅色的毛发,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年龄勉强最接近墨拉维亚的人,修摩尔就算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态度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我想这样得到的东西更有意义,”墨拉维亚说,“那个孩子应该也更容易接受。”
“……我觉得,你该直接问一问他的意见。”修摩尔说,他看了一眼几名目光总忍不住溜到墨拉维亚身上的登记人员,“或者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什么?”墨拉维亚问。
修摩尔将手上的报名表交给了其中一人,“我打算当一个‘裁判’,因为预计这可能是相当热闹而刺激的一次集会……那位术师需要有人为他维持必要的秩序。”
墨拉维亚在考虑,“如果是这种工作的话,我倒是还算熟悉……”
“何况裁判同样有最高荣誉。”修摩尔说,“这个身份也更适合我们这些长辈,不是吗?”
墨拉维亚同意了。
确定了表格后,这两位无论在哪一方都算重量级的长辈就离开了报名处,在路上,修摩尔问:“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送给亚尔斯兰一栋房子呢?”
出于一种很难直接表达的原因,修摩尔并不想直接称呼与墨拉维亚同血缘的范天澜的名字,就像他对身边这头美丽的人形巨龙一样。
“我觉得他似乎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有些窘迫……虽然没有任何人苛待他。”墨拉维亚说,“只是有时候我注意到他在远东术师的住处借宿,即使他自己不太在意这个,也不应该太过打扰他的老师啊。”
修摩尔:“……”
除了一些小小的插曲,这次部落运动会在原聚居地和狼人内部的报名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不仅是狼人对战争结果有些难以表达的感受,因为术师的态度,始终克制着战争引起的情绪的原预备队年轻人们也期待着这次集会。而无论是原聚居地内部还是狼人,对同样具有参与资格的其他部落都不太在意,至少对遗族和狼人们来说,他们对自身体质的自信是一贯以来,难以动摇的。
比赛内容的最终决定权在术师手上,当筹备小组的初稿交上去,成型的项目表发下来之后,其分类的详细让大多数人都感到了意外。照上面的安排,历时十天的运动会内容将十分丰富,而作为毫不动摇的主题竞技,除了传统的摔跤,马术和射箭项目,纯粹比较身体素质的田径项目分量在总体的比例也颇高,至于游泳,划船,桌球棋牌之类相对偏僻的新鲜类别,虽然不如竞争激烈的项目受到重视,但也没有缺少参与人选。
而对应这一切的运动场地建设也已经呈现出成果了。将撒谢尔原址上大部分帐篷拆除之后,大片的土地被整理了出来,因为有相当部分的现代竞赛项目,运动场所的建设参考了现代标准:作为主赛场的标准四百米半圆田径跑道,表层以煤渣,石灰和粘土混合,反复压实后,负责这个项目的土木工程中队长就算不太理解那些琐碎的具体数字,也尽心去使结果接近理想状态。跳高,跳远,铅球,标枪等项目的场地需要的技术手段不多,但环绕田径场的看台要在短短的后续工期内完成,在排除筑土和水泥方案,剩下的就是木结构了。
韩德族长说:“木板?我们简直太多了。”
相比另一个世界因为资源过度消费而出现的木材紧缺状况,对被催入准工业文明状态的聚居地来说,水泥还要显得珍贵一些。即使不进行规模性采伐,他们扩张生存和发展领地的每一步,都会将土地上原本的一切变成资源。所以聚居地目前的木材储备相当丰富。而窝在那个小山谷里打了差不多两年家具的韩德族长,也难得离开他的地盘,参与到这些工作中来。
在最近的讨论会上,韩德族长问:“那些宿舍够用吗?”
伯斯他们这次出使的效果比预计的还要强一些,不仅仅是被宣示的部落要过来,一些狼人们不太想去理会的小部落也在路上,他们是不会预先向撒谢尔报告具体来多少人的,不过同样的,他们也不会要求斯卡替他们解决食宿问题。这在大多数狼人看来是无须多虑的事,那位黑发的远东术师却说道:“增建吧。”
韩德族长问:“大概需要多少,术师?”
云深说了个数字,韩德族长点点头,“好的。”
与会的十一名狼人中有一半多需要同声传译才能准确理解各种议题,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差不多在他们人类内部敲定了。他们没有人敢直接冒犯远东术师,但也渐渐习惯了不熟练的发言:“为什么?”“何必呢?”他们这样问。
基尔和伯斯都不吭声,一直在旁转着笔——在偶然看云深这么做过一次以后他就学会了这么个毛病——的斯卡抬起眼,看着云深说:“你需要这样收买他们?”
“这样更好管理一些。”云深说。
具体的技术工作还是要由人类负责,一向也是他们干活比较多,狼人们不缺发言的权利,在事务上却还没能争取到多少决定权。不过斯卡并不为此着急,他没问云深具体是想管理些什么,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已经有一个部落到了。”
“是的。”云深说。
“你说的‘标记式建筑’呢?它在哪?”斯卡问。
云深微微一笑,他右手边的黑发青年说:“明天开始。”
斯卡皱了皱眉,“只剩下十天。”
“只要七天。”范天澜说。
第一个抵达撒谢尔的是胡狼族的毕格尔部落。他们并不是最早迎接撒谢尔使者队伍的部落,但他们的动作却是最快的,同时他们还带了当初所说的五十头角羊,三十头黑牛和十匹骏马。当他们一行经过赫克尔部落,见到那座横跨大河的坚实桥梁时,杜拉族长只是略微吃惊,但过了河见到撒谢尔部落,他和他的族人就完全地惊讶了。
“这是……撒谢尔部落?”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杜拉族长记忆中的撒谢尔已经不剩下什么痕迹了,在棕褐色的大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少高大的房屋,每一座都比杜拉族长自己住的好得多,但建筑太过精确,距离太过紧密,排列太过规整,反而没有一点部落应有的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找到祭祀高台。建设在附近的牲畜圈栏离同样像被刀切过一样横平竖直,但里面看不到一头活物,只有树立各处高扬的狼头旗说明撒谢尔对这片土地的控制,但这也只有一半,另一半上描绘着代表“慕撒”的象形文字,那些土场和木台应该就是慕撒进行的场合,一切都泛着新鲜的,生硬的,锋利的气味,就像这里不是一个部落生存的领地,而只是纯粹为了别的目的而设立的场合。
杜拉族长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在这一边接受骏马和牛羊的狼人对他们部落竭力挑选的礼物并不在意,毕格尔不是不能带更多的过来,但从过去比斯骑士的威名到之前使者队伍的威仪,牲畜的品级太差的话恐怕反而自取其辱。然而那名负责接待他们的灰色毛发的千夫长并没有因此多看两眼,只在手中洁白如花瓣的载体上记了几笔,就扬手招人让人过来把他们和牲畜分别带往不同的地方。
负责指引他们的,是一名人类。
有一群人类和撒谢尔合作的传言早已不是隐秘,杜拉族长却还是没想到撒谢尔会做地如此光明正大,那名人类少女拥有极其罕见的黑发,身材纤细,身上的衣料看起来就柔软细密,脸上泛着健康的光泽,肩背也十分挺拔,没有一点儿奴隶的印记,最重要的是,当这名向导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那位名叫基尔·重山的千夫长说:
“不要对向导无礼。”
他看他们的那一眼令杜拉族长和他的族人印象深刻。
虽然那名人类少女并不因此显得倨傲,但杜拉族长仍然感到非常别扭,就算对方的兽人语言十分流利,一路上的介绍也算尽心……他突然回过神来。
“什么?撒谢尔已经搬走了?”他惊讶地问。
“是的,杜拉族长。”那名人类少女说,“就在战争结束后不久。”
“那这里是……?”
“是我们为‘慕撒’而特地建造的。”那名黑发少女说,“好的,我们差不多到了。作为第一个来到的部落,您有优先选择居住场所的特别权利。请看这边,您和您的族人想住在哪一片呢?”
“让我们自己选?”杜拉族长怀疑地问。
“是的。”那名人类说,她看了看杜拉族长一行人,“您和您的族人一共来了三十二个人,可以选择四到六间房屋。”
“我们?所有人?”杜拉族长再问。
“是的。”那名人类说道,“不知道您打算如何安排,在那之前,请诸位先看一看具体的情况吧。”
她迈步走向最近的房屋,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与木墙严丝合缝的大门,将同样崭新的内部呈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已经入夜,腹中也装满了从未享受过的鲜美滋味,杜拉族长仍然难以入睡,他在铺了一层柔软草毡的床铺上辗转许久,还是坐了起来,用随身携带的火石小心翼翼地试了几次,终于点着了木屋内的油灯。他盯着那盏仿佛水晶制成的精美灯具看了好一会,直到有人坐到他的身边。
“父亲。”他的儿子轻声说,“撒谢尔去哪儿了?”
“他们不是就在这里?”杜拉族长说。
“可这里只有很少的他们的人,还有一些是人类。”他的儿子说。
“我不知道。”杜拉族长说,“他们也许迁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那么,他们是畏惧了?”他的儿子问。
“畏惧了?”杜拉族长低声说,“那可未必。如果他们是在战争之后迁徙的,这些呢?难道也是在战争之后建设的?”
他的儿子不吭声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名远不够成熟的青年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油灯光滑的表面,“这可真美,父亲。他们难道不担心我们偷走了它或者打破了它?”
“那你就小心点!”杜拉族长说,片刻之后,他又小声说,“无论撒谢尔部落现在在哪里,他们能够赢得战争,能够建造这样的房屋,都说明他们非常地强大。我们绝对不能轻易得罪他们。”
然后他又有点茫然了,喃喃道:“但是,撒谢尔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