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太后亦是一脸讶异,疑惑的目光审视着她,捉摸不透。
武元昊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他轻咳一声,朗声道“李公公,这位姑娘想告诉你,她不是妖怪”李长吃惊的看着武元昊,又看看点头又摇头的女子,张口正欲说话,却听到武元昊转身向太后缓缓解释道“母后,她是本王贴身侍女,前几日为救本王被人绑架,喝了哑药,脸也被毁容,所以……请母后见谅。”
太后神色惊愕道“竟有这种事!何人如此大胆,连王府的人都敢绑架。来人,吩咐下去,一定要彻查此事,四王爷乃国家栋梁,更是皇室血脉,哀家绝不容许任何人做出伤害他的事,明白吗?”
武元昊接口回道“多谢母后关心,不过那贼人已被王府侍卫打成重伤,想必早已藏匿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母后无须担忧。”
“言之有理,不过,哀家还是不放心,这样吧,哀家回宫后请求皇上派御林军守卫王府,以确保昊儿和府中众人的安全。”不容武元昊拒绝,太后语气坚定道“就这样办吧!悦”
然后转头看向晓月,示意她上前,这是晓月第一次见到太后,望着厅上端坐椅中的老妇人,晓月心中不由暗暗打量起来。
太后大概五十岁光景,由于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缘故,皮肤细腻光滑,容貌姣好的脸颊上并未留下太多岁月沧桑,只是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严厉与冷漠,让人望而生畏搀。
晓月盈盈福身一礼,侧头悄悄看了武元昊一眼,试图从这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上找到相似之处,可惜自认眼力不错的她,却一无所获。
而她这一细微动作却没能逃出太后的眼睛,冷漠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暗暗奇怪晓月的大胆和镇定。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林晓岳,林晓岳立刻站起身,向晓月扑过去。
一个人影忽然扑过来,猝及不妨,武元昊本能的挡在晓月面前,那人影与他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神色微变,低声斥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今日我要与这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做个了断!”说着林晓岳伸手便要抓住躲在武元昊身后的晓月,武元昊阴沉着脸把她推倒地上,晓月惊愕的注视着林晓岳,心中一片茫然,忍不住想问原因,张开嘴时才想起自己体内毒素未除净,秦太医叮嘱过,毒素清净之前,不可强行说话,不然会损伤声带,永远无法恢复声音。
尽管对端木月的为人不能苟同,但冒用人家身份,难免有鸠占鹊巢的不自在,反正她迟早要离开,走之前至少要保护身体完好无损,虽然机会渺茫,但若有可能的话,见到身体主人也不至于无颜面对,心中愧疚。
“大胆宫女,太后面前不得放肆,快快退下!”这时,李长看不过去,上前试图制止情绪激动的林晓岳,却听到太后开口道“哀家倒想听听,你这个侧王妃为何会成为宫女,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对一个侍女如此憎恨!”
林晓岳得到太后首肯,立时有了底气,拭干脸上泪水,膝行上前,道“太后,有所不知,奴婢本是京城兰泽坊的歌姬,每日为客人歌舞助兴,曲意逢迎,卖笑为生。王爷身份高贵,风雅俊逸,奴婢从见到王爷第一面,就深深的爱上他,但自知身份卑贱从不敢有僭越奢望,若不是那夜……四王爷喝醉酒,奴婢恐怕一生都会待在兰泽坊……后来,王爷看我身世可怜又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便帮我赎身接入王府,派人照料饮食起居,那段日子,奴婢与王爷朝夕相处,如胶似漆,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生活。如同做梦,一场美好却又真实的梦,可惜,好梦不长。”
她面上幸福的笑容突然消失,冰冷的目光直逼晓月脸上,咬牙切齿道“是这个无耻的女人毁了我所有的梦,她凭着王爷对她余情未了,竟公然要求王爷纳我为侧王妃,熟悉皇室宫规的都知道,每位王爷娶的第一位妃子都要依照祖制进宫伴驾侍奉圣上,一旦奴婢入宫,她便可以安枕无忧的嫁给王爷坐正室王妃,而奴婢就算回到王府会失宠与王爷无法和相争。”
“妄议祖宗规矩,对皇上心生抱怨。昊儿,这就是你选的侧王妃?”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柔缓的声音带着迫人的威严。
晓月不愿相信林晓岳的话,但当她目光触及波澜不兴,一言不发的武元昊时,甚至不死心的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情绪掠过的痕迹,可惜她失望了,心中仅存的幻想瞬间破灭。
武元昊你为何不辩解,难道真如林晓岳所说那样?
“太后,奴婢可以向天发誓,对皇上绝无半点怨恨,奴婢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这个女人的替代品,因为她根本不配当王妃,不配得到王爷全部的爱!”泪水再次滑落脸颊,淌过一道道触目的苍白,冰冷的眸子渐渐变成怨毒与憎恶,林晓岳用袖揩干泪水,突然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晓月面前,冰凉的手铁钳般狠狠抓住她手腕,将她拖到太后面前,大声说道“太后,您想不想知道这层层白纱下面掩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孔?”
武元昊神色陡变,厉声道“林晓岳,不要胡言乱语!”虽然极力克制,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与惊恐悉数落入太后眼中,待他意识到厅上两道锐利的目光时,已为时太晚。
太后端起宫女重新沏好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神态悠然的说道“哀家也很好奇,想知道如此婀娜多姿的姑娘会生这一张什么样的脸。”言语间向林晓岳投去默许的目光。
武元昊脸色愈加难看,而晓月木然的立于太后面前,目光怔怔的盯着墙上挂着对联,上联:茶清数盏堪交友;下联:机小一隅细谈心。中间是一个是楷书体‘茶’,下面两行草书:无事无非,淡淡一杯。
淡淡一杯,正如太后手中握着的那杯茶,清醇茶香令人暂时忘却烦忧。
原来他喜爱品茶,可惜她对茶一窍不通,也许……抬头迎上林晓岳阴狠的目光,纤纤手指,豆寇艳艳,在眼前微微一晃,瞬间恍惚,脸上皮肤撕裂的剧痛终于让她清醒,猛地推开面前女子,裸露在空气中的脸颊上早已皮开肉绽,散发着浓烈的药膏味,太后身边侍立的一名宫女吓得立时晕过去,另一名侍女虽未晕厥,却也浑身战栗,脸色苍白,手中端着的托盘摔落地上。
太后垂下眼帘,用手中锦帕掩住口鼻,然后摆摆手,声音透着惊慌与无力“可以了,退下吧!”如此惨不忍睹的面孔大大出乎她意料,太后虽心狠手辣,但终归同为女人,见晓月面目受损如此严重,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与同情。
而试图凭借揭露晓月身份向太后邀功的林晓岳当场懵了,她猛地丢下手中握着的血渍斑斑的白纱,两眼惊悚的注视着晓月,仿佛眼前立着不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而是人人憎恶的洪水猛兽。
武元昊眼睛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脸上肌肉在愤怒中颤抖着,紧握的拳头格格作响,他再也克制不住狂怒的情绪,一步上前,掐住林晓岳的脖颈,林晓岳顿时魂飞魄散,脸皮憋得通红,双手拼命的挣扎着,恐慌的目光向太后求助
然而此时太后对她已经完全失去兴趣,心中反而希望暴怒之下的武元昊能当着她的面于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这个无知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那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下令逮捕武元昊,如此一来,这个废物倒也算死得其所,何乐不为!
太后的沉默令厅内众人纷纷垂下头,不管心中如何想法,无人敢与太后作对。
林晓岳空洞的目光中流露出绝望,她不再挣扎,不再反抗,气息愈来愈弱,正当她失去所有希望,听天由命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弱弱的,嘶哑干涩的声音“放开她!”
扼住喉咙的手微微一颤,力度渐渐减弱,林晓岳顺着缓缓落下的手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武元昊不敢置信的抓住晓月肩膀,惊喜道“你可以说话了!”
晓月快速别过头去,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脸。
武元昊却伸手轻轻扳过她的脸,眼光缓缓扫过溃烂仍淌着血的伤口,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的揉捏着,柔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本王都不会离开你!”
晓月慢慢垂下头,紧咬下唇,目光投向地上,心中苦涩难辨。
想问他为何对林晓岳下毒手,想问他与林晓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是否真如林晓岳所言,曾经山盟海誓,非君不嫁,还是逢场作戏,风流快活后寡情薄意,痛下杀手?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对他的真实感觉又是什么?
林晓岳逐渐恢复平静,晓月上前欲搀她起身,却被她断然拒绝,无奈下晓月只得默默立于一旁,眼睛静静注视着林晓岳摇摇晃晃站起,一步一步走至太后面前,突然跪下。
太后一惊,目光中带着戒备与疑惑,李长及时挡在她身前,惊惶道“你……你要做什么?太后面前不得无礼!快……快退下!”说着又向两侧侍卫大喊道“还杵着干嘛,快把这个疯女人拉出去!”
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却被武元昊伸臂拦住,他转身看向林晓岳,目光冰冷如铁“本王确实利用了你,你走吧,以后互不相欠!”
林晓岳神色一颤,眼圈一红,泪水在眼中打着转“王爷,你……”后面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冰冷的目光隐隐浮起一抹柔情,她转回身,向太后行跪拜礼,缓缓说道“太后,奴婢位卑身贱,死不足惜,不过,奴婢在死之前,想向太后请求一件事。”
太后示意李长退下,向她微微颔首。
“太后,奴婢并非真正林晓岳,站在奴婢身边的这位姑娘才是林晓月,她是王爷真心想娶的女子。至于奴婢的身份……”
她顿了顿,对于身旁诧异的目光不予理睬,深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奴婢真名林阿绣,前任六扇门首领林福生是奴婢的父亲,三年前,京城发生一件惨绝人寰的灭门案,就是奴婢家。当时,奴婢虽母亲回乡探望外祖,逃过此劫,回家途中,在城墙外护城河上看到父亲与林家十几口人的尸体,母亲当场昏厥,奴婢至今仍记得被染成血红色的护城河,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血色河水中父亲与哥哥们的尸体,那触目惊心与血淋淋的场景任何一个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何况是亲眼目睹自己亲人横尸惨死却无能为力。三天后,悲痛欲绝的母亲投河自尽,只剩下奴婢与乳娘”
林晓岳凄然一笑“不久,乳娘将奴婢卖入一家妓院,自己带着钱逃走了。妓院老鸨逼迫奴婢接客,奴婢宁死不从,被打得半死,老鸨怕出人命,便命人将奴婢拖入乱葬岗。老天可怜,奴婢没有死,被抬尸体的义庄伙计发现,他见奴婢伤势太重便将奴婢送去医馆医治,奈何诊金太高,伙计只好背着奴婢离开医馆。那么巧,遇上前往医馆问诊的坊主”
林晓岳微微一笑,清秀的面庞洋溢着异样光彩。晓月静静的注视着她,猜不透她为何要如此,但直觉告诉她,林晓岳并无恶意,抬头觉察武元昊正出神的望着自己,微微侧首躲避他关切的目光。
耳畔又响起林晓岳轻柔的声音,不知为何,此时听来,却有种不真实感,似虚无缥缈,如梦似幻,仿若来自遥远天际。
“那位好心的坊主替我交了全部诊金,并且收留我,这位坊主就是兰泽坊的芸娘,可惜她的恩德我至今未报,还招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奴婢承认,当日紫薇殿行刺皇上的就是我,太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此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四王爷,与……林晓月均无关系,请太后明鉴!”
说完规规矩矩行叩拜大礼,额头触地。
望着地上跪着的林晓岳,准确的说应该是林阿绣,太后神情有些恻然,幽幽叹息道“当年林氏惨案震动朝野,皇上对此案甚为重视,下旨命刑部彻查此事,最后认定是江湖帮派因痛恨你父亲剿灭匪巢而携怨报复。皇上与哀家对你们林家心有愧疚,你……起来吧!”
良久,林阿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太后心生不忍,吩咐李长搀她起身。
待李长上前,手刚触碰阿绣肩膀,阿绣突然向一侧倒去,李长仔细一瞧,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她……她怎么流血了?”
武元昊疾步上前,只见阿绣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唇角流出黑色血渍,连忙蹲下身,手指放置阿绣鼻端,又探了探她手腕脉搏,神色凝重的站起身,向太后回道“她死了!”目光扫到她身畔打翻在地的食盒,琥珀色蜜汁蜂巢糕有被人吃过的痕迹,心蓦的一沉,锐利目光直射太后脸上“蜂巢糕有毒?”
“怎么会这样?”太后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却转瞬即逝,意识到武元昊话里有话,眸光骤冷,怒道“你言外之意是指责哀家在蜂巢糕里下毒?”
“不可能,来王府之前,太后亲自尝过这些糕点。若有毒,太后便是第一个中毒,再说,这些糕点是特意拿来赐给四王爷您的……”李长急着替主子辩解,却被武元昊打断“李公公所言极是,正因糕点是母后赐给本王的,才会有人趁机下毒,目的很明确——即毒死本王!”
“不,不,不!”李长连连摆手,矢口否认。
武元昊却冷笑着看向太后,在他逼迫的目光下,太后终于显露出几分不自在,她站起身,冷声道“昊儿请放心,哀家一定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然后,带着一帮宫女内监侍卫浩浩荡荡的离开王府。
尘世的虚无飘渺,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林晓岳死了,而林晓月却勇敢的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