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江水瞬间浸没了纪皖,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然而她的水性原本就不太好,只会两下狗刨,而春夏之交江水充沛,流速很急,她划拉了几下就觉得精疲力尽,原本温柔潋滟的水波忽然成了狰狞可怕的魔鬼,朝着她伸出了獠牙。
无尽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要是死了,姥姥怎么办?
橙子科技能撑下去吗?李博南和席衍会不会两看两相眼,直接把公司拆分卖了?
贺予涵会难过吗?如果她真的不在了,希望他不要太难过……
纪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起来,头部被击打的部位一阵阵剧痛,冰凉的江水开始涌入了她的口鼻,浑身的力气在迅速地流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只过了几秒,耳边传来了焦急的呼唤,纪皖昏昏沉沉地有了几分清醒。
身体还被浸泡着,不过口鼻已经离开了江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口气,浑身瘫软。
“皖皖,抓紧我的救生衣……”贺予涵的声音吃力地从背后传来。
纪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在后面的快艇上,”贺予涵咬着牙说,“看到你掉下去,我——”
他说不下去了,那一瞬间他手脚冰凉,几乎连半秒都没迟疑,一头扎进了宁江中拼命朝纪皖游去,幸好当时他穿了救生衣,又行动迅速,这才抓住了纪皖,两个人一起漂在了江面上。
“皖皖,你坚持一下,”他朝四周看了看,江面上还是暗沉沉的,而他们俩顺流而下,已经被江水冲到了一个宁江的一个拐弯口,那艘游船也已经剩下了一个影子。
那艘快艇刚才已经一头撞在了游船的尾部,而江面上当时可能还有劫匪接应的人,阿卓需要时间才能够腾出手来找人,而江水的流速很急,他带着一个人,可能游不到对岸。
贺予涵心里焦灼,却不想吓到纪皖,一边用力踩水一边安慰着:“我的人一定在四处找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予涵……”纪皖哽咽了起来,她觉得很冷,那江面开阔,一眼看过去江岸好像遥不可及,“我没力气了……”
“别怕,”贺予涵蹭了蹭她的后颈,“有我在呢,这么点距离我游过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肌肤相触,纪皖莫名地就安心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轻声问。
“查了所有际安市的旅行社出团,”贺予涵喘息着回答,“到了宁州市才联系上这家地接社的老总,要到导游的号码时你们已经开船了。”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纪皖连忙说,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想让自己成为贺予涵太大的负累。
贺予涵“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没有声息,四周是有轻微的划水声传来,两个人一点点地朝着江岸挪去。
“皖皖,”贺予涵忽然开口,“你会游水吧?”
“会一点,”纪皖抓着救生衣的手有点紧张,“怎么了?”
“你松一下手。”贺予涵飞快地拽了她一下,纪皖的手被拉开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贺予涵已经把救生衣的一半脱了下来,反穿到了她的身上。
“贺予涵你干什么?”一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底泛起,纪皖紧紧地抓住了贺予涵的手臂。
“皖皖,”贺予涵抱住了她,冰凉的唇覆在了她的唇瓣,用力地狠狠地在上面亲了一下,“我的左腿抽筋了,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你先去,我一个人慢慢游过来。”
“不要!”纪皖失声大叫,“贺予涵你不许松手!我不要和你分开!你敢松开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贺予涵定定地看着她,夏夜的星光倒映在眼中,有着数不尽的温柔缱绻。
“皖皖你相信我,我就在你身后,我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他的声音低柔却坚定,用力地去掰开了纪皖紧抓着衣襟的手指。
“你胡说,你骗人!”纪皖的声音几近嘶哑,她倒转过身,试图想要游回到贺予涵身边。
然而贺予涵一脚顶在了她的腰上,江水奔流而下,将贺予涵的身影越冲越远。
江水呛进了纪皖的口中,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失声痛哭了起来:“予涵……予涵你别走……我爱你……你别离开我!”
然而江风呼啸,她的声音飘散在空中,没有半点回应;那夜色狰狞,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哪里还有贺予涵的影子?冰冷的江水一下下地打在身上,她的意识再次模糊,渐渐失去了知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纪皖在拼命奔跑。
无数树枝、根须朝着她伸了过来,好像一条条黏腻的长蛇,试图把她缠绕起来。
贺予涵的脸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前面,她拼尽了全力冲破着阻碍,心脏剧烈跳动着,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然而任凭她如何努力,前面的人影俨如镜花水月,半点都触摸不到。
“予涵……予涵求求你……等等我……”
然而没人等她,古怪的笑声传来,仿佛魔咒一样,贺予涵的身影变成了细沙,从下往上,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
她绝望地朝前一跃,徒劳地想要抓住那消失的身影,却一脚踏空,骤然的失重传来,她坠下了万丈深渊。
……
“纪小姐!纪小姐你醒醒!”有人在耳边急促地呼唤着她。
纪皖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过了两秒,她倏地一下转过头去,谢宁真坐在她身旁,一脸焦灼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谢宁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一脸的心有余悸:“你总算醒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
他长叹了一声住了口。
纪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惶急地问:“予涵呢?他被救回来了没有?他和我分开没多久,一定也救回来了吧?”
谢宁强笑着说:“贺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派了很多人在宁江两岸搜寻了,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纪皖的心一沉,眼神茫然地看着他:“难道……还没有找到?”
“你先休息,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谢宁安慰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处擦伤,还有后脑上有钝器击中的痕迹,要观察有没有脑震荡的可能。”
他这一说,纪皖才感受到了浑身上下难言的痛楚,尤其是后脑和肩膀,手臂几乎动弹不得。然而她却浑不在意,挣扎着想要下床:“我怎么可能休息,这是什么地方,带我一起去找予涵……”
“纪小姐!”谢宁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你就别添乱了,你能帮的忙就是好好地呆在医院把身体养好!”
纪皖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水光,谢宁被这目光看得心脏猛地一抽,狼狈地避开了视线:“对不起,我不该吼你,贺少失踪一个晚上了,我也急,可急也没用,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冷静应对,不能因为他的失踪而乱了方寸,你身体受了伤,要是万一有个好歹,贺少一回来见不到你,那不是更糟糕吗?他宁可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救你,你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啊。”
一滴泪滑下眼眶,纪皖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哽咽着道:“好,我知道了,你一定要找到予涵,然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度日如年,说的可能就是这个感觉吧。
橙子科技的员工那晚并没有什么大碍,游船被撞得机械故障,在江面上停泊了大半个小时,被船公司另外派来的船接了回来。第二天自由活动后就回了际安市。
纪皖躺在宁州市一院,身上的擦伤并无大碍,处理了以后就好,肩膀的骨头有裂缝,左臂用绷带和夹板固定,需要半个月恢复期,后脑上的伤口是内伤,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然而,贺予涵却一直没有音讯。
谢宁和阿卓领着人把宁江上下几百公里都找遍了,还包了一艘船在江面上搜索,却依然一无所获。
每次病房的门一开,纪皖就会燃起希望;可一看到谢宁那沉默的表情,还没燃起的火苗便熄灭了。
她很害怕,急切地需要抓住些什么和贺予涵有关的东西,好像这才能让她惶恐的心得到片刻的安慰。
“贺少怕你出事,一接到消息就出来了,很匆忙,没带什么,”谢宁黯然说,“就带了个手机和他一起跳进江里了。”
手机。
纪皖忽然想起了那每天一条的微信,她还从来没有打开过。
纪皖的手机跟着她一起掉进了江里,谢宁替她重新买了一个方便联系,她立刻下载了微信。
幸好,当时她的微信这些天因为牵涉到和李博南的一些工作信息,在旅游前刚刚顺手上传了所有的聊天记录。
同步记录只有七天,纪皖颤抖着打开了贺予涵每天半夜发给她的语音。
“皖皖,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你有没有在一样地想我?”这是七天前的一条语音。
“我哼斑马给你听……”六天前,贺予涵在手机对她唱着情歌,温柔而深情。
“皖皖,我不是故意要吓你,我真的怕……怕卫瑾彦把你抢走……只要你告诉我你爱我,我就不怕了,你能回我一句话吗?”那是那天在家门口那个阴沉可怕的卫瑾彦,在半夜里发过来的恳求。
纪皖的手都在发抖,贺予涵放手前的一刹那,有听到她的表白了吗?
“皖皖,还有一秒钟,我的生日就要过去了,今年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没有爱上你,没有记了你六年,那我现在会不会快乐一点,然而我想了很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想到我生命中从来没有你的存在,我就觉得我的人生不可能完整。就算再痛,那也是你带给我的,皖皖,我爱你,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你能亲口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贺予涵断断续续地,足足说了一分多钟。
纪皖反反复复地听了好几遍,泪如雨下。
“我说了……”她喃喃地道,“在微博里,你听见了吗?”
是的,那天她还是没忍住,买了一个小蛋糕,在她的微博号里发了一条视频语音,蛋糕上插着蜡烛,烛火轻曳中,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然而贺予涵肯定没有听见。
那条微博她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她一定会倾囊所有去买上一颗。
为什么要考验贺予涵有没有改掉他的那些坏品性?
为什么不在那一天告诉贺予涵她也爱他?
为什么没有在生日那天紧紧地抱住他不分开?
为什么会说出“死了才原谅你”那种恶毒的话?
……
然而再后悔也没有用,贺宁他们搜索到了第二天,贺予涵生还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纪皖躺在病床上,谢宁带来的饭菜她仄仄地一口未碰,整个人木呆呆的,毫无生气。
谢宁急得嘴上起了两个燎泡,劝了她两句,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一看屏幕立刻接了起来,听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阴沉。
纪皖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恐惧让她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予涵……他……怎么了?”
谢宁挂了电话,眼神有片刻的紊乱。
“贺少还没消息,”他涩然道,“公司出事了,我们要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