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份奏折,一匹匹快马,一顶顶轿子,红的,紫的,黄的,彼此映衬格外好看,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片热闹,距离一年一度皇帝召见群臣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为何会有这样奇怪景象发生!
布帘掀开,一个胖脑袋从里面探出,这人如果林风见到,一定不会陌生,昔日在三江县见过的胖县令,深藏不漏,别看身体臃肿不堪,动作极为灵活,尤其是一双肉掌,掌力惊人,当日一击致命杀死当时不可一世的县丞。
无缘无故死了一个做官的,就算只是一个县丞,始终是朝廷的人,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按理说一定要查出凶手才行,偏偏就是这么蹊跷,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整个三江县出奇的平静,一纸公·文下来,尸体由县衙草草埋葬。
多半是因此走运,这两年官运亨通,连续升官,此时一双小眼睛盯着前面轿子,从轿子颜色还有规模来看,官阶要在自己之上,心头暗暗嘀咕,这个人是谁!
朱元璋侧坐大殿之上,眉头深锁,面前整齐摆放几摞奏折,执事太监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朱元璋看折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胆大包天,居然背着朕,做了这么多坏事。”只见朱元璋手中奏折啪的丢在地上,手臂横扫,这一下力气不小,摆在桌案上那些折子瞬间打飞不少。
哗啦一下,吓得一旁执事太监浑身一抖,自从蓝玉的事情结了之后,很少看到皇上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多嘴,连忙弯身去拾散落在地上的折子。
一些已经打开,偷眼看去,一双小眼睛眨了几下,连续拿起几个折子,意思基本相同,这些都是各地官员弹劾锦衣卫的奏折,上面列举了不少罪行,最为醒目位置出现锦衣卫指挥使严进的名字。
“不要动,就放在那!”
朱元璋声音响起,执事太监小心将收集好奏折放在地上缓缓起身,“皇上息怒,龙体为重。”
朱元璋面带怒色,“朕问你,平日待严进如何?”
“皇恩浩荡。”执事太监连忙回了一句,在宫里这些年学了不少本事,想要混的好,察言观色,嘴巴会说话都是必不可少,有些时候需要多说几句,有时候必须学会闭嘴。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头怒火,那一刻心头熄灭的杀意再次点燃,不可否认,朱元璋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当年跟着自己打天下的那些老臣几乎杀光,最终留下来的都是对自己忠心,不会对大明江山构成威胁的人,其中就有严进。
“扪心自问,这些年严进替朕做了不少事,朕同样没有亏待过他,大权在握,锦衣玉食,他想要的朕都给了,难道这还不够?非要让朕把江山也让个他不成。”说到最后一句,朱元璋声音随之一变,可以看出,奏折里涉及的内容必然和严进有关,绝非好事。
“严大人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尽心竭力办事,会不会有人眼红,所以用出这种法子。”执事太监看着朱元璋脸色小声说了几句。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也替严进说话,是不是拿了他的好处。”
噗通,执事太监吓得跪在地上,“皇上明察,奴才从未做过这种事。”
“起来说话。”
明朝的皇帝有一个通病,对臣子刻薄,但是对身边的太监不错,甚至是纵容,所以才会不断出现宦官执掌朝政的怪相出现。
朱元璋虽老并不糊涂,执事太监这么一说,也是觉得有些蹊跷,平日弹劾锦衣卫胡作非为的折子也有,树大招风,何况锦衣卫手握生杀大权,代表的是皇权,难免因此骄横,当时胡惟庸案尚未结束,朱元璋必须重要锦衣卫这张王牌,所以一一压下。
为何这个时候突然爆发,这些折子来自不同的地方,所列罪行更是详尽,侵占田地,强抢良家女子,欺负朝廷命官,私设公堂,结党营私,暗中召集人手等等。
内容详尽,有理有据,时间地点,还有受害人带有红色指印的泣血书一一具备,这些合理的因素大量叠加在一起,反而让人觉得不合理。
是沉默之后的爆发,还是别有用心的人背后操纵,朱元璋眉头一皱,如果是前者,倒也容易解决,蓝玉一案虽然结束,余波尚未平息,尤其是蓝玉旧部,一直把锦衣卫当成杀死大将军凶手,给锦衣卫一些教训,可安天下百姓还有朝臣的心,倒也是一件好事。
万一是后者,所有一切就是一个阴谋,一个天大的阴谋,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朱元璋对臣子约束极为严格,即便是那些年长的皇子都是如此,只能呆在封地,没有旨意不得私自离开,而且不允许和当地朝臣有过多接触,目的就是担心边臣与皇子勾结,最终影响朝局稳定,历朝历代,这种事数不胜数,朱元璋熟读历史,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一次上奏折弹劾锦衣卫的足有上百人,所处位置完全不同,朱元璋眼睛闭上,脑袋里快速将这些官员所在位置串联在一起,几乎占据半个明朝。
“好强大的力量!”
朱元璋睁开眼睛,对各地情形十分熟悉,从上奏折的官员位置判断,这些人中多是燕王、秦王封地以及周围区域,难道真的是朕的皇子们做的事。
朱元璋眉头深锁,此刻眼神中杀意逐渐消失,能够从一个乞丐坐上皇帝,绝不是幸运那么简单,更不是祖坟埋进龙脉沾染到龙气,凭借的是智慧,想要战胜对手,一定要比对手更清醒,更冷静。
“把严进叫来。”
“领旨。”
锦衣卫大营,严进不停来回踱步,这几天,京城里的气氛变得莫名紧张,“林风还没有回京城?”
“回大人,并没有同知大人消息。”
严进点头,“下去吧,一旦林风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
严进终于坐下,最终还是站起来,看到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宫里的执事太监,连忙起身来到近前,“可是皇上召见?”
执事太监点头,左右看去,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严大人,皇上动怒,这次入宫可是要小心应付才行。”
“皇上动怒,可知为了什么事?”
执事太监咳嗽一声,恰好一名锦衣卫从门口经过,目不斜视,很快离开,严进会意,用手一指,“内堂说话。”
“也好。”
执事太监跟着严进进入内堂,门随之关好,从内堂恰好可以看到外面一切,如果有人进来可以一眼看到,在这里说事情顿时方便不少。
“这几天上了不少折子,都是弹劾大人,还有大人统帅的锦衣卫。”
“有这种事。”
执事太监点头,“皇上为了这件事龙颜大怒,真是吓人,好久没看到皇上这么生气。”
“清者自清,严进一心为了圣上,绝无半点私心,就算是有人诬告,皇上一定可以明察还严进一个清白。”严进此时神色自如,锦衣卫要出事,严进早有预料,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对锦衣卫动手。
“话虽如此,人言可畏,就算本公公相信大人忠心一片,皇上未必信,这一次入宫面圣,指挥使大人莫不如将所有罪行揽在身上,若是这样,皇上越会怀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多谢公公提点。”
“自己人,谁都不愿意看到对方出事,只能说这么多,一切就看大人造化!”
“有劳。”
严进起身,出锦衣卫大营,跟着执事太监赶往皇城,这一次入宫和平日不同,脑海里快速闪出一些画面,这些年跟在朱元璋身边的点滴。
严进相信,皇上一定可以看清,就算有人想要将这潭水搅浑,然后让自己陷进去,还是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到时候谁是人,谁是鬼一看便知。
“老臣严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进进入大殿,护卫已经退到大殿外面,就连随身太监也是一个不留,上方背手站着一人,后背微弯,头戴王冠,身穿金色龙袍,上面绣着盘旋升起的巨龙。
朱元璋转身,“自己看看吧。”
“老臣知罪。”
朱元璋呵呵一乐,“指挥使大人一心为国,何罪之有?”
“约束属下不严,毁坏朝廷声誉。”严进跪在下面,神色自如,丝毫不见任何慌乱,每一字从严进口中说出,字正腔圆,铿锵有力,那些声音不停在大殿中回荡。
“好一个约束不严,可还记得朕和你说过,锦衣卫是朕手中的一把刀,如今这把刀要反过来伤害朕。”
“一切都是严进过错,只求圣上明察,有罪之人严惩不贷,不要难为其他人。”
“你都认了?”
严进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奏折,“回皇上,老臣并非认罪,只是不想多加解释,既然有人不惜大费周折想要以此除掉老臣,只凭老臣一人片面之词又有何用!自古有言,君臣有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元璋站在上面,看着跪在下方之人,一身紫色蟒蛇袍,相比平日不同,此刻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能够在皇城之中带兵器行走,只有此人,这是对严进最大的信任!
严进从头上缓缓摘下帽子,花白头发,那一刻朱元璋内心为之一动,老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记得当年,严进率领侍卫拼死护着自己突围,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如今二十几年过去,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来人,将严进拿下。”
一声令下,守在大殿外护卫快速跑入,手持长剑将严进围在中间,严进跪在地上,一脸苦笑,缓缓抬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严进死而无憾。”
两侧侍卫快速涌上,两人上前,手臂抓住严进手臂顺势向后一转,严进拳头握紧,手臂上的痛楚,还有这种方式带来的屈辱,牙关紧咬,这位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指挥使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放开他,暂时关入天牢,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