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明真人放下心头一件大事,当即出了欢乐楼,有心情去办其他事情。
房间里唯留花颂与南枫公子二人。
南枫公子微合着眼不说话,花颂也不敢走,他想到秋曼仙子所说,南枫公子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吸烟也越来越凶的话,不由抬眼悄悄打量。
实际上,他很庆幸一入楼就被南枫公子选走。刚开始的时候,他有些紧张与忐忑,就害怕一入楼,就去做了陪酒的“牛郎”,不过,几天下来,他的心绪就恢复平淡。
虽然出现了一起意外,但他的生活还算安逸平静,南枫公子没有叫他去学习观摩双修之事,也没有叫他添酒端茶,奉迎客人,除了他规定的,在合欢之夜之前必须筑基之外,没有其他要求。
要知道在前些日子,他每日听两个侍女报告其他炉鼎的情况,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心头还是郁郁。
幸好他不需要去面对那一切。
如此说来,花颂对南枫公子还是微微感激的。
他抬眼看着那一身红衣的男子。南枫公子躺在贵妃榻上,烟雾弥漫,脸色苍白的惊人,偏偏嘴角噙着不知名的笑意。
背脊一凉,只觉得有一种即将堕落入魔的诡异感,花颂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喊道:“南枫公子…”
南枫公子掀了掀眼皮子,依旧懒散的没有睁开,只是侧了侧脸,像是倾听,花颂硬着头皮道:“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花颂被这种沉默弄得坐立难安。
又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叹息声响起,一双华丽的凤眼倏然睁开。那目光异常明亮,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入花颂的眼里,和其苍白的肤色成鲜明的对比。红衣男子看着那双静谧如泉的眼睛,直勾勾的将花颂看得偏移了视线,才似笑非笑的招手,“过来!”
花颂轻叹一口气,然后缓缓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
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一口烟雾随之喷在他的脸上,花颂侧了侧脸,闭气,不让烟雾吸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烟雾从面部四面八方的钻进身体里,他感受到的不是呛人的味道,而是一股迷幻的甜意,让人意犹未尽。
瞳孔微微放大,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
红衣男子看着他的眼睛,轻笑一声,缓缓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想要再吸一口。”
不过是一瞬,花颂就回了神,伏在男子身上的姿势让他有些尴尬,过了一会,他直接道:“不想。”
怕他不高兴,他又补充道:“此烟虽然叫人陶醉,但能麻痹自己,吸多了不好。”
红衣男子眼眸沉沉的看了他一会,将他的脑袋按在腿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都有些虚幻起来,“麻痹自己多好,既能忘记痛苦,不甘,及愤怒,又能安于现状,安然的享受人生…”
花颂本来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不适,可听着他的话,身体不由顿住,想到了自己。
可就在这时,他的头被迫仰起,一双华美的眼睛倏然看来,仿若漫不经心的问,“你厌恶欢乐楼?”
花颂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反应过来,就被他问得身体僵直,瞳孔轻微的一颤。
他反应过来,当即头仰后了一些,声音冰凉的说:“我不懂您这是何意。”
红衣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两人双眼对视了一阵,南枫公子突然笑出声来,然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连烟都忘了抽,眼角笑出泪来。
花颂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南枫公子笑够了,一只手撑着头,衣领霎时散开了一大片,精壮的胸膛露出来,他完全不在意,眼角眉梢都是邪魅蛊惑,“你真是…有趣。”
花颂被他戏弄得有些生气,但不敢说出来,因此没有接他的话。
南枫公子也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只是看了看那双清透又隐含倔强的眼睛,眼神闪过不明情绪,突然冷淡道:“再弹一曲罢。”
一把琴出现在花颂的面前,不容他拒绝。
花颂顿了一下,再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将头转到了另一边,视线看向窗外的方向,面容在光线的照射下,有些模糊不清。
他抿了抿唇,手指一拨,一曲琴音泻出,带着禅意。
南枫公子的唇角就轻轻勾起。
——
在之后几日,花颂每日都被叫到南枫公子的房间,被介绍认识到许多修士,然后不出意外的,又是弹上一曲琴音。
他有些惊异。不知道南枫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开始的时候他不明白,可过了几日,他逐渐察觉到了,他这是将自己的人脉介绍给自己。
为此,秋曼仙子和揽月公子两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不只在会客时经常出现两人的身影,秋曼仙子更是每日都往他的居所,旁敲侧击。
南枫公子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白云间”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南枫公子这是要将他当做下一任的“魁主”培养。
两位侍女更是极为兴奋。
花颂虽说获得了大量的灵石有些开心,可他看着南枫公子烟雾缭绕的房间,不知怎么的,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南枫公子有事出了楼,花颂才停止了去他的居所。而与此同时,又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上门拜访。
幻丝敲门进来的时候,花颂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封面写着“炼器法”三个大字。
他从书房出来,看见身姿婀娜,貌美无双,优雅坐在一旁的女子时,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恍惚。
他没有想到,在一个月之前还是少女形态的人,在一个月之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少了一分清冷,但很显然,身段更加诱人了。
女子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来一笑,满室生辉。
“花颂,好久不见。”
花颂如往昔一般,对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
他坐在她的对面,亲手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幻丝笑道:“见你一面还真是好不容易。”
花颂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手里拿着一个灵果削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上次出事之后,南枫公子就给他下了禁令,不准他走出“白云间”,也不许其他人来拜访。
虽然他对这道禁令乐见其成。
幻丝也没有要求他说什么,她以前最不喜欢他这一副冰冷平静的模样,就像再美的面容,再诱惑的身体也入不了他眼,只有他一人高贵,梅傲枝头的样子。
不过,在一个月的人来人往,经历过了一些明争暗斗,大家都变了一个人之后,她却分外的想知道,当初那样一个高傲的少年,如今是什么模样?
她捏住手中的茶杯,没什么情绪的道:“你还是当初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变了?
欢乐楼不是在谷里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反而让她有些疲倦,这一月走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骨子里流失,可嘲讽的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花颂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容貌无双,冰雪聪明。可她在这样的环境中,接受的教育,让她连自己都无法认识清楚,连反抗都不知道自己该反抗什么。
然后,彻底迷失了自己。
他轻轻的垂眼,掩下忧郁的视线,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清透,将削好的灵果划破放进盘子里,推了过去,“吃罢。”
幻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垂头笑了,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下,不胜娇羞,她道:“我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一直这样吗…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不好意思,那次本来不关你的事,我还将火发在你的身上。”
花颂这次是真有些诧异了,在他的印象里,眼前的少女性情高傲,在容貌上一直想跟他分出个高下来,绝不会让别人在她身上占据上风。
在欢乐谷他被她扑倒,两人滚做一团之后,他不受控制的蹭了她几下,就被记恨了很长时间。
花颂想到那副场景,耳根悄悄的红了,张了张嘴,然后道:“无碍,我也没有生气。”
幻丝动人的眼波勾着他的视线,声音低而婉转,“你没生气便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轻轻的笑,就像羽毛轻抚,“我每日跟着云祸仙子见客,笑不随我,哭不随我,一举一动都是安排好了的来,无人陪我抚琴,也不曾赏过花……你呢?你都在作甚么,是否心中感到烦躁?”
视线和那迷人的眼睛相触,花颂心头一颤,也跟着轻声道:“一切都还好,南枫公子将他的客人介绍与我,并没有其他苛刻的要求……”
说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清明,最后他直勾勾的看着幻丝,“幻丝,你的玉女诀越来越圆润自然了。可我不喜欢有人对我使用媚术。”
幻丝身形一滞,然后脸上霜华重聚,媚术就这样被识破了,她颇有些羞恼。
她站起来道:“我走了。”
花颂什么话也没说,幻丝走到门口时突然驻足,“我开始没有用媚术,说的话都是真…后来却想对你一用,试试效果。还有,山灵被管得严,叫我帮她向你问一声好。”
花颂目送她出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的神情有一瞬的茫然。
欢乐谷的少女美丽又聪慧,如果不是隔离自己,人与人之间怎能不产生感情,如此,有了牵绊,到时怎么放心独自走远。
——
日子又恢复了安静。
花颂每日的时间分配得很规律,与秋曼仙子学舞,练功,修习柔身术是每天必须的功课。除此之外,写字,弹琴,雕刻,看书,颇有几分写意悠然。
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没空去想其他。
花颂将托两位侍女带进来的“炼器法”都翻烂了,心里面对“炼器”的兴趣不减,反而更加浓厚了。
这一日,花颂刚放下手中的书,紫兰就进了书房,对花颂笑吟吟道:“少爷,那位公子又送来了好些东西,还要退回去吗?”
那位客人在花颂的避而不见,回应冷淡之下,依旧锲而不舍的坚持了一个多月,每日必有新鲜的礼物送进来。
花颂在早前被狂暴的修士袭击,就被许多人记在了心底。现在,又有一个年轻公子哥对其兴趣浓厚,每日都用礼物狂轰乱炸,也不见他有所回应,因此,看热闹的人又更多了些。
在欢乐楼的暗地经营下,欢乐楼新入楼的炉鼎以极其迅猛的速度传了出去,引得不少修士前来,只为了参与竞拍“合—欢之夜”的炉鼎竞标。
而不管在坊间,云中之都的区域将花颂的容貌如何夸大,众修士的关注点只在一点,就是“纯阴炉鼎”,容貌是次要的。
欢乐楼为了安全,免得招人暗中抢夺,将花颂是阴凤之体的消息传递出去,吸引了绝大部分的修士,却将其他四个极/品炉鼎的消息隐藏起来,只有欢乐楼的熟客知晓。
因此,花颂的一举一动可谓是在众人的关注之中,不提南枫公子下的禁令,欢乐楼的副楼主也亲自下令,没有特殊事件,不允许花颂出入白云间,免得遭受宵小冲撞。
花颂在两位侍女断断续续收集来的消息中,分析到了让他忐忑的消息——
原来他竟是被当做了靶子。
如此说来,不提他能否逃出欢乐楼,只怕他逃出了虎口,又有一大群狼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