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挂了专家号,排队的人那么多,她安安静静站在走廊的最角落,并不知道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沈熙知。暴暴频频回头看他,沈熙知轻轻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叫了小花的号,这层人多,沈熙知麻烦护士过去扶一下,听见小花低低地说:“谢谢。”
这是她作为盲人,得到的别人的关怀和帮助。
突然就想到沈熙知了,这几天不见他,一定是生她气了吧。
进去后小花指着眼睛问:“为什么我还是看不到?”
医生一看沈熙知跟进来以为是插队的,张嘴喊:“你出去!”
小花偏了偏头,但忍住了回头看的动作,反正是看不见的。沈熙知忙退到门外等,脚边站着一只暴暴。
小花出来时表情和进去前没什么区别,她说:“暴暴,走吧。”
沈熙知又要顾她又想进去问问情况,最终权衡一番,决定还是顾她。他随着小花下楼,这次连药都没有,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狠狠压住后招手拦车。车子停下,他拉开车门,说:“上车吧。”
小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跟了一路。
沈熙知坐进来时一阵窸窣,小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听了一路的声响是他发出来的。沈熙知怕她好奇,解释着:“给你买的水果。”
小花没吭声,抱着暴暴看前方。
回到家后沈熙知拉住她:“去我家吃饭吧,我买了好多菜。”
小花想了想,点点头。这让沈熙知欣喜不已。
坐下来后小花把手机递给他,说:“你帮我拨莫旗手机。”
然后沈熙知竖起耳朵听她说:“莫旗,我要辞职。”
正在洗菜的手忽然一顿,大概只有沈熙知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许小花从高中起就憧憬的,是能工作,能赚钱,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现在她要辞职了,那么,就是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这说明,检查结果很不好。
小花说:“你不用来了,我现在不想见人,这个项目我没办法帮你了,你赶紧找人顶上。老大,抱歉,在这种时候撂挑子。”
洗菜的沈熙知心中大大的哼了声:“他莫旗还敢挑剔?就是给他做事才弄成这样的,属于工伤,改天得找律师打官司!”
小花又说:“不用了,不用给我留位置,我以后都不回来了。”
沈熙知转头去看她,小花坐在地毯上,长发搭在肩头,说话很平静,好像不是一件大事。
她在这个社会上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她本是文科的好苗子,为了考北城大学选了理科,计算机系多是宅男,专业生涩难懂,她每年都拿奖学金,比得过系里所有的男生,这么努力得到的一切,就这么放弃了。
“吃饭了。”沈熙知喉头发紧。
“好。”小花站起来,双手伸在前头慢慢地走。
沈熙知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桌边坐下。他给小花夹菜,把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要是往常这要强的小丫头早就不合作了,可这回却无比的乖,喝了汤吃了饭菜,表扬他:“味道好。”
这是她这段时间每餐都吃的味道。
***
以前都是她煮给他吃,现在也能尝到沈少爷的手艺,小花觉得,这可能是因祸得福。
沈熙知说:“你坐,我给你洗草莓。”
小花摇头:“要回去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回去做什么?你不是辞职了么?就不能让我陪陪你?”
小花睁着眼看他,这样比较像个正常人。她的眼里印着隐隐生气的沈熙知,不再是小时候倔强的样子,她仿佛一夜之间被霜打了,蔫了。
她说:“我回去收拾东西,我要走了。”
沈熙知握着拳头:“你不要胡闹,留在这里治病,这里治不好我带你出国治!”
小花说:“医生说了,我的眼睛没问题,需要时间,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我属于慢的,但我总有一天会好的,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沈熙知都要担心死了,不是眼睛的事,而是这样的许小花。
他从小就最喜欢她那倔脾气的小模样,现在,找不到了。
“那就让我好好照顾你,没什么欠不欠的,我爸妈离婚那几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不行吗?许平安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了,我现在也不想这些事,你就给我个机会,照顾你一下,这么难吗?”
小花点点头:“挺难的。”
沈熙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花说:“沈熙知。”
他不情愿的嗯了声。
小花说:“我一直在追你的脚步,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我想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你……后悔吗?”
后悔追着我一路拼命的跑,讨厌让你拼命跑的我吗?
小花说:“不后悔,如果没生病,我会继续追着你跑,莫旗说你很优秀,我听着都觉得高兴,但我突然不想这么累了。”
沈熙知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你慢慢想,不着急,让我照顾你。”
小花挡开他的手:“沈熙知,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现在想一个人。”
关键是你现在看不到根本不能一个人!这句话咬死了没说出来,沈熙知忍住了。
“那你想去哪里?”他问。
小花说:“这个,不能告诉你。”
于是,小花怀揣这个秘密,走了。
沈熙知无力地看着她拜托保安拦一辆车,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盲人杖。他和暴暴被留下,暴暴不开心地呜呜着,咬着沈熙知的裤脚往外拖,想去追小花。
他抱起暴暴,说:“回家给你煮肉吃。”
于是生活,又回到了一人一狗的状态。
以前那帮老同学私下里都说沈熙知这些年可能在修道,身在花花世界日子过得比和尚还清淡,就连身边的狗都是公的。
沈熙知给食欲不振的暴暴喂肉,刚到美国那阵这家伙也是这个小脾气,其实和某小花很像。
还记得他千里迢迢飞回来领走暴暴那天,许栋哭着给他姐打电话,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姐,哥哥来抢暴暴了!”
电话开扩音,他听见她安抚弟弟:“本来就是他领回来的狗你忘了?别哭了,没出息。”
姐姐这边行不通,小许栋就拉着哥哥的手说不能带走暴暴,他和暴暴有很深的感情。沈熙知那时揉揉他的小脑袋:“暴暴和我也有很深的感情。”
我和你姐离家出走时捡到它的,现在你姐不要我了,我得把狗带着才行,她其实很想养暴暴的,我就不给她。
***
乡下的空气闻起来和城里就是不一样,小花在晨雾中深深吸一口初冬的味道,笑着对身边人说:“谢谢你。”
已经好几天了,黄小胖还是没适应这样的小花,他拉开简陋的篱笆门,说:“往左边走,有泥。”
“好。”
接下来,他拉着小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小花轻轻吐了几个字:“我回来了。”
这个院子自阿嬷走后就借给小胖家用,后来小胖家也在城里买房安生,这里就荒了。当她坐车去拳击馆找他说想要回阿嬷的院子时,这个顶天立地块头壮硕当过兵,给国家站过岗,在拳馆里以一打三,当然,小时候也曾被她揍趴在小河边,也很淘气地经常伙同其他孩子骂她嘲笑她的黄小胖,哭了。
没声音的哭,怕她笑话他,可他伸过来牵住她的手,湿乎乎的。
她这个病人还得安慰他:“别哭啊,我会好的,只是需要久一点,你别说其他的,就让我回乡下住,行不行?”
只能答应下来,买了东西带着小花回来,没想到院子变得那么破旧,黄小胖心虚,觉得是自己没打理好小花的院子。如果她此刻能看见,一定会很难过。
看不见的小花伸手触摸那些老旧的门槛木板和藤萝,感叹一声:“真好。”
“你在这里坐,我去整理一下。”他现在最着急的,是赶紧把院子整理好,原原本本地还给小花。
黄小胖拿了工具准备先钉门,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安全是第一位。小花就坐在屋子里,听他一声声地凿,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院子里男人的胳膊绷紧,有力地举起铁锤往下砸,但显然不太常做这种事,也有砸歪的时候,被抢了工具的壮汉蹲下来小声教导:“看稳,别滑,小心砸到手。”
阿嬷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的这个人,白衬衣,还来不及脱下的西装,听着小胖的指导,把一根铁钉钉好,信心十足地准备再钉一根。
两个男人一起合作将院子的边边角角都修补整齐,沈熙知说:“我留在这里陪她。”
黄小胖几秒后点点头:“行,交给你了。”
沈熙知抬头细看这个小时候来过两回的地方,心突然也静了下来。
小胖指着隔壁说:“我家房子,随便住。”
沈熙知笑了:“你放心,我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