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草地上不止是拴马桩,还有许许多多的古代民间石雕,毫不走心的放了一地。
一堆石羊中间还出现了一只石狮子,要是半夜真闹起什么博物馆奇妙夜之类的,第二天早上应该就只剩下这只石狮子了吧。
拴马桩的本体就是一根四方形的细长石柱,顶端蹲着一只狮子,摆放成整齐的一排时,颇有芦沟桥的感觉。
而在美院里,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它们是拴马桩,顾淼几乎要认为那就是美院别出心裁设计的晾衣架。
并排着的两根拴马桩顶端的狮子腿上绑根绳子,一溜排的晒着床单与被套。
如兵马俑般排列成阵的拴马桩上,各种被子、床垫正在愉快的吸收着阳光里的紫外线,
散发出一种文科生称之为“阳光的温馨”,理科生称之为“紫外线激发有机物内的蛋白质氨基酸”的味道。
挺有意思的场景,顾淼打开直播,屏幕上惊呼:
【有钱、任性】
【等我有了钱,就要买一套元清花吃饭!】
【没出息,我要买一套钧窑!】
还有人回忆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大学抢晒被子的地方不容易,以前我们学校两位并肩读书的先贤雕像常年“大被同眠”。】
【楼上不会是我校友吧,对个暗号,杜甫李白,我也想晒,从大一到大四,死活没捞着车位。】
记得曾有人在网上吐槽这种行为,说影响文物保护。
不过顾淼倒不这么觉得,拴马桩原来的待遇还没这么好,就是过去有钱人家用来拴骡马的实用物,连骡马都能扛得住,顶块被子真不算什么。
有一片拴马桩在背阴处,遭到了冷遇,身上什么也没有,顾淼走近它们,发现每一个拴马桩的头部形状各异,
有些看着特别老实,一本正经,好像蹲在银行门口的那种。
有些超级奔放,吐舌鼓眼,歪着头卖萌,脸上仿佛写着弱智儿童欢乐多。
顾淼对拴马桩毫无研究,觉得光这么看,它们就是一堆被雕过的石条,挺可惜。
他想起沙蓓蓓曾经随手就能把陕博的玛瑙兽首杯给画出来,看她就那么几笔,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于是,顾淼也想把拴马桩画出来,将来做为手绘游记发出去。
有一句话叫“看人吃豆腐嘴快”,顾淼一出手,线条就是歪的,几经努力,画得还不如儿童简笔画。
终于觉得画出点样子来,他忽然觉得背后站了个人,转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手里拎着保温杯的老头子,看着他的画,表情好像牙疼。
“老师,你好。”顾淼赶紧打招呼,不管是不是老师,这年纪,反正不会是学生。
老头子皱着眉:“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顾淼赶紧摇头。
老头子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一些,虽然没说话,不过他的表情分明在说,要是这货是我校学生,我现在就拎着他扔在招生办主任面前,让他解释。
顾淼生怕他把自己给扭送保卫科去,赶紧套套近乎:
“我是研究雕塑的,您知道这里的拴马桩都是从哪里来的吗,为什么看起来桩头上的狮子都不一样?”
老头子还是满腹狐疑:“研究雕塑的也不能基本功这么差。”
咳,顾淼默默画了一个自家游戏里的人物。
当初设计出来的时候,觉得这妹子的身材、脸蛋,无一不是自己心中的女神。
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能画出一个让美工都觉得不错的图,他也只会画这一个,
无他,
但手熟耳。
老头子还是各种不满:“不先把基础搞好,先追求这种过分夸张的画法。”
顾淼一脸的诚恳:“您看我这不就来写生了嘛。不过画着画着,发现狮子的风格都不一样,有些疑惑,想求教一下。”
老头子点点头:“对,就是不一样的,你看这个,阔嘴方头,整体造型就比较周正、大气,古拙又不失厚重,这是长安的狮桩。像这边的,就带有一种民俗的野趣,是宝鸡西府地区的。”
他又带着顾淼往前走:“陕北地区的狮桩造型简练直接,比较原始简单,这与当地人性格有关系。”
“这种工艺繁琐,整体造型比刚才那个要圆润的,是晋南晋中一带的,与晋商气质有些接近。”
“这是从三门峡来的,结合了山陕两边狮桩的文化特点,很明显是一个文化延伸体。”
顾淼看见了一个较高的拴马柱,问道:“这是蛤蟆?”
老头子摇头:“这是胡人训狮,胡人的形象磨损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学生,对着老头子微笑打招呼:“王教授好。”
“你好。”
接着老头子又问顾淼:“你是哪个大学雕塑系的,你们学校不用考基本绘画的吗?”
“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不过挺喜欢,看着画这个四方形挺简单,怎么我就是画不好呢?”
“哦,难怪。”老头子接过顾淼手上的笔和本子,在他原画的基础上唰唰勾了几笔,一根拴马桩桩身粗糙的石质感顿时就出来了。
老头子把本子和笔还给他:“年轻人,对喜欢的东西,要用心,才不会白费了你在上面投入的时间和精力。”
“谢谢指点。”顾淼向老头子微微欠身,向校门口走去。
背后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爷爷,我作业都写完了,你的号借给我好不好?”
老头子说:“每次借给你,都掉段,你用自己的。”
“哎呀,你不也每次都很容易的回王者了吗,就借给我玩玩嘛。”
“好好好。”
烂在青铜位就再也没有玩过农药的顾淼,转身,向着老人高大的背影,投去了无比景仰的目光。
老头子原来不仅是嘴炮,还真的身体力行他自己的观点:
活要活出个样子,玩要玩出个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