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外的两个和尚始终闭着双眼,不言不语。
千莲禅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普度慈航却睁着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慢慢走向禅室深处。
极致的黑暗中,隐约传来细微的咀嚼声。
随着普渡慈航的逐步深入,咀嚼声越发大了起来。
千莲禅室是专属于国师的禅室,按理说是不可能有其他人出现,但普渡慈航一脸泰然,面上半点惊讶之色也无。
禅室的最深处,最终有点点微光,不是烛火,更非阳光,而是莹绿色的妖火,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之中。
莹绿色的妖火照亮了禅室的最深处。
那是与慈航大殿这等佛门清修地完全不符,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一张宽大奢华的椅子上坐着两个男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人被另一个人抱着坐在椅子上。
那是极为可怖的情景——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四十左右,面白无须,长着一双吊梢三角眼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僧袍,毗卢帽和法杖被扔在一旁。他的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男人,唇齿则深陷在男人的后脑处,大口大口似在吸吮着什么。而被他抱在怀里的男人,身上同样穿着僧袍,四肢抽搐着,眼看就不能活了。
普渡慈航咽了口吐沫,神情间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渴望。他的面皮蠕动着,片刻之后,他的后脑出裂开一条缝隙,一条足有一人高的红蜈蚣爬了出来,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皮囊,软倒下来。
红蜈蚣小心翼翼地托住皮囊,放置在一旁。而后整条蜈蚣匍匐在地上,口吐人言,道:“小的拜见老爷。启禀老爷,那个小皇子已经安置在禅院中了。”
椅子上的男人理也不理,红蜈蚣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匍匐在那里。
只待男人将手中的和尚吃个了干净,只剩下一张皮囊,他这才把人往旁边一丢,抬眼看向座下的红蜈蚣。他慢条斯理地用小指剔着牙,道:“很好。将人给本座好好养着,养得肥肥胖胖的……”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阴冷,“只可惜年纪太小,三阳绝脉,若是能够养到十八岁,骨头肉里可都淬着灵气的香味,吃这么一个顶得上本座吃上千千万万的人!只可恨那个疯女人……”
思及那只不久前和他斗得两败俱伤的女人,他恨恨咬牙,僧袍之中竟探出一条巨大的蜈蚣尾巴,单这一条尾巴就和下面的红蜈蚣一般大小。
蜈蚣尾巴一甩,大理石的地面顿时被砸出深坑,碎石飞溅。
“该死的东西,竟敢和本座抢东西!”
暗沉沉地眼睛看向瑟缩着的红蜈蚣,男人,也就是真正的普渡慈航道:“小五,阴月之前,本座要集中精力养伤,那副皮囊就由你来保管,务必,把那个小子看得严严实实!”
他的声音透出一丝阴冷来:“若是那女人再敢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留下她的命来!”
“区区一只姑获鸟,真当那小子是她的儿子了吗!既然脑袋不清楚,那本座就帮她好好醒醒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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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荫山。
连吞了两天的灵石,外加一条极品矿脉,二毛终于攒够了升级的能量。一跃成为b级系统,虽然严格说来是b-,但二毛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升到传说中的s级,成为系统赢家的。
二毛美滋滋地照着镜子。
那不是时下的铜镜,而是一面一人高,能将人照得纤毫可见的西洋镜。
镜中已不是三头身,糯米团子模样了。
镜子里,是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年,模样漂亮得不可思议。如果说,团子模样的时候他与莫雨只有五分相似,那么现在就像足了七分。至于不像的那三分,完全可以在穆玄英的脸上寻到。
如今的二毛,更像是当年的莫雨。尚未舒展开来的凤眸有些圆滚滚的,鼻翼挺直,嘴唇略薄。只是比起当年莫雨冷面阎王不苟言笑的模样,二毛显然要爱笑得多,整日抱着镜子不撒手。
用上个世界的玩家的话说,二毛正处于每天都被自己帅醒的状态。而兰荫山中,不管是妖是鬼还是人,每次遇到这样的二毛,面上总会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略微回想一下君上的冷脸,再看看眼前这一位七分相似但气质迥异带着蠢萌的小少年,内心总是忍不住有些崩溃。
二毛这些日子的表现,莫雨不是不知,但看在二毛乖乖奉上的玉佩,想到马上就能够与毛毛说话,不久更是能够重逢,莫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独坐在兰若寺中,莫雨手指一拢,玉佩应声而碎。
下一刻,他的神识不由自主地延展开来,转瞬间跨越万里之外。莫雨心中一动,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与另一股意识连接上了。
联结的另一端,传递过来的是他异常熟悉的波动。
莫雨忍不住抚上心口,几乎忍不住要潸然而泪下。
那是……他的毛毛啊。
从前生到今世,从生到死,多少次,他差一点就要失去的毛毛。他如今年幼的身体,更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曾经的莫雨有多无能。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莫雨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再不会有任何人能伤毛毛分毫。还有当初害了毛毛的那人,虽然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必定会寻机会回到隋末之时,不亲手将那人宰了,难消他心头之恨!
定了定神,莫雨按照二毛说的方法,集中精力道:【毛毛。】
下一刻,那边就传来了回应,惊喜的情感顺着联结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雨哥?!】
莫雨弯了弯嘴角。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穆玄英说,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你在哪里?】
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不放心。
【啊?我在……不好!!】
意念传声不似说话,意识到不对劲还能将话咽回去。穆玄英那边心念一动,心底的想法就无比诚实地传递了过去——穆玄英本打算自己处理来着。
莫雨的脸色登时一沉,霍然起身,厉声道:【毛毛,你在哪里?!】
联结的另一端,穆玄英干笑一声,他看着眼前恢弘庄严的大殿,看着那些盘膝坐在那里,看似正专心参禅实际上内里已经被吃空,只剩下空荡荡皮囊的僧人,看着大殿深处那窸窸窣窣无数双满是垂涎的血红眼珠,还有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附肢,饶是穆玄英从来对虫子一类的东西并无惧怕,也不禁搓了搓手臂。
穆玄英在莫雨严厉的声音里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他家雨哥从小便是稻香村的孩子王,无论是下水摸鱼还是上山打野猪,从来是冲到最前面,哪怕有坏人出现,他也永远是挡在他前边的那个。可是……到底是人无完人。他家雨哥什么都不怕,只除了……好吧,也不是怕,而是特别膈应多腿的虫子。
蜘蛛,是他讨厌的。蜈蚣,是他厌恶的。但凡腿多的虫子,都在雨哥的黑名单上。
穆玄英苦笑着看着眼前那密密麻麻层层相叠的大红蜈蚣,每一条都差不多一人长,也不知是不是蜈蚣精和普通蜈蚣之间的区别,这些蜈蚣精的腿儿好像更多。
搞不好雨哥见了,一剑下去,这座据说花费了大半国库才建成的慈航大殿就要推倒重建了。
不过……
穆玄英圆圆的包子脸一冷,猫眼里浮现出一丝厉色来——这等藏污纳垢的妖怪窝,干干净净毁了才正好!
穆玄英瞪着那群妖怪,恨恨地磨了磨牙,然后报上了地址。
谁能够想到,皇帝钦赐的护国寺,早已被一窝妖精占据。而寺中的大小僧侣,竟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那浓郁檀香所压下的味道,分明就是人血的腥气和人皮逐渐腐烂的味道。
一想起自己因何会来到此处,穆玄英心中的火气便越烧越旺。
这是穆玄英来到慈航大殿的第三日。
其实,以着穆玄英的修为,什么时候想走,这些僧人根本拦不住他。只是穆玄英顾忌颇多,生怕自己消失会给这些僧人引祸,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穆玄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耐得住寂寞,既然暂时无法离开慈航大殿,那么,他就好好修炼一下,巩固一□□内金丹。但奉了国师命令,要好生养护小殿下的伪僧人可是按着命令,一日五顿地往穆玄英那里送饭,而且怕果蔬无法将穆玄英养得白白胖胖,他们竟大剌剌地将大鱼大肉送到了穆玄英的餐桌上。
穆玄英直接就懵了好么。
他不是没进过寺院。刚被叔父带回浩气盟的时候,三阳绝脉的病症发作过一次,叔父寻不到拥有一甲子内力的高人,便将他送入了少林寺中,修习《易筋经》来压制病症。
他在少林寺住了大半年的时候,从来三餐吃的是素斋。何时他住在寺院中,一日五餐不说,还顿顿大鱼大肉?即使穆玄英不是和尚,也干不出在佛门清净地破戒的事情啊。
还有当那个送饭的僧人近身的时候,他身上混杂的气味熏得穆玄英一阵反胃。
穆玄英觉得慈航大殿中的僧人身上有异味,但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些高僧身上有着的是淡淡的檀香气,不同于其他寺院所用檀香,更显清雅而高洁。
同样的香味,闻到穆玄英的鼻子里,就是与常人不同。
穆玄英并不知晓,慈航大殿中所用檀香其实大有来头。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檀香。
此香名为佛骨香,确切地说,大殿中点燃的高香其实是一节节淬炼后的人骨。而这人骨亦不是普通的人骨,而是入了邪道的妖僧圆寂后的骸骨以特殊的手法炼制而成。
佛骨香的香气比普通檀香更加馥郁,普通人闻多了佛骨香的味道,意志力会被这些香气削弱,心神会下意识为他人所牵引。那伪僧人之所以敢大剌剌地将大鱼大肉给穆玄英送上餐桌,未尝没有以为穆玄英年纪小,心神早已被佛骨香削弱迷-惑。
但佛骨香最为著名之处在于,它的味道极为霸道,能够压下其他所有的味道,包括妖气与鬼气,哪怕是金丹期的高手,也无法洞察香气下的真实。
因此,佛骨香一向是行走于世间的妖鬼所疯狂追逐的宝物。
但穆玄英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他的修为虽然在金丹期,但他曾被神器昆仑镜逆转过时间,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了真切的五岁稚童,在他的身上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并在无意中保留了一丝昆仑镜的神性。
即使穆玄英无法洞察佛骨香下的真实,但他却能够本能地察觉佛骨香下的异常。
但令穆玄英真正察觉这一切的却是另一件事。
穆玄英身边的随从是张太后亲自为他挑选的内侍,总共五人,个个是内务上的一把手。他们不见得围前围后地伺候穆玄英,但每一次表现都恰到好处,事事办得极为稳妥,令穆玄英时常感慨——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
然而在来到慈航大殿的第二日,穆玄英发现,跟来的五名内侍,其中一个叫小安子的有些不对劲。那些不对劲不仅表现他往常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事物却弄得一塌糊涂,小安子的身上竟然有着一股腥臭味。
那种腥臭味闻之欲呕,偏偏其他人却无甚反应。
穆玄英又暗地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安子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竟不似往常,时不时瞄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的是垂涎于贪婪,就好像……他是一盘子美味的菜肴?
后来就不必说了。
当初从后-宫走出来的大活人,在慈航大殿住了不到两日就变成了一张空荡荡的人皮,里头窝着一头红色大蜈蚣。
若非穆玄英不是真正的五岁孩子,又因在天璟大世界中没少见过妖魔鬼怪,死的活的都见了不少,乍见到这么一条蜈蚣穿戴着人皮,他早就吓傻了。哪能如穆玄英一般,条件反射一般就召出自己那把小灵剑,抬手就将大蜈蚣砍成两截。
那条蜈蚣至死都想不明白,他的身份怎么就暴露了。也搞不清楚,明明就是个奶娃娃,怎么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会比妖王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