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梨树早已没了白色,交织错密的树叶组成一把巨大的华盖,遮去日头的毒辣。
李嘉娉捧着手里的茶盏,有些羞涩,又有不知名的失落。回首处,先生的容颜不曾更改,眉目间风淡云轻,不被世俗所扰。她想到方才在街上发生的一幕,强忍了羞意问道,“先生当真是……”
断袖二字徘徊在舌尖,就等着主人将它抛出。
“骗人的。”楚若支着头,嘴边有几分得意,“单纯的人就是好骗。”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狡黠,像点点寒星,落入李嘉娉心湖,激得她心间动荡不安。
李嘉娉低下头去,想把脸上的红云散去。原来,先生也不是难以接近的人。
“先生说笑了。”李嘉娉轻笑,不知怎么的,她想到那时的情景,楚若的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深思与忧虑,担心不在身边的‘她’。
她还想这么多做什么?自己早就嫁了人,与先生是两方世界的人。
思及此处,李嘉娉退了心思,打起精神和楚若交谈。
“先生此次云游归来,想必收获颇丰。”
“饱揽眼福。”楚若随口扯道,其实是去红|袖招打工挣钱,顺便看了一眼便宜徒弟的相公。说到外出,楚若突然想起他从前假期去外头旅游的事,他放下手来,认真对李嘉娉说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应该去看看。”
天与地,广阔的没有尽头,那一轮红日,张扬肆意地占据了你整个眼球,它夺了天,衬了地。把它的模样烙在你脑海里,记忆里,心里。
“听之令人向往。”李嘉娉勉强笑了笑,脸上带了几分落寞,她这辈子注定要在后宅里头老死,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郊外的道观与佛寺。
楚若也发现了她的神情,想到便宜徒弟所处的环境,知道她为什么惆怅。只好另起话题,“听说他人说,你诞下一对双生子。”
“隆冬时节生的。”李嘉娉道。
“你受了不少苦。”古来今往,女人生孩子都是一道难关,就算是顺产,也要痛到麻木不堪,不知痛楚。
一听楚若的话,李嘉娉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了。她辛辛苦苦为方明生下一对儿子,醒来的第二天他却是问自己,能不能与婆婆和好如初,把焚琴一事给忘了。
自己差点走上奈何桥,去阎王那报到,醒来只有一句凉透心头的话。
看到便宜徒弟红了眼,楚若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她的背道,“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
“先生。”李嘉娉靠在楚若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听雪原想劝阻,但听到李嘉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后,终是默不作声,静静站在一旁。
多好的一个姑娘。楚若拍着李嘉娉的背想到,年纪轻轻的就嫁了人,放我们那还是在读书的年龄,从学海里杀出一条血路,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谈个恋爱什么的。搁在古代,连孩子都生了。
早生对孩子他妈身体不好,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楚若七想八想,孕妇要注意产后忧郁症,老是闷在心里头,估计就真成深闺怨妇了。
过了好一会,李嘉娉的哭声才小下来,她看着楚若身上那块深色印迹,羞红了脸,忙从他怀里退出来,“让先生看笑话了。”
“无妨,你是我徒弟。”楚若坐回原位,饮了一口温凉的茶水,又起身道,“帮你家主人清理一下,我去去就来。”
“是。”
转身回到里屋,楚若打开系统界面,看着商城里的素音冰弦良久,咬牙狠心买下了它。他的钱没有了,通宝还在,买一个挂件还是可以的。
就是他买了挂件以后,穷得叮当响。
【恭喜侠士,购买成功。】怀里多了一把颇有质感的古琴,楚若掂了掂手,觉得还是很亏,长歌门这号是新号,和她的纯阳号比起来天差地别。那号上有不少玩意,莫说素音冰弦,夜幕星河也有。
怎么就不带纯阳号穿呢?楚若哀怨了一会,换下衣服,确定自己人模狗样后,找了个盒子,抱起那架素音冰弦出屋。
李嘉娉早就收拾好了,看不出什么不同,走近细瞧才能看到她发红的眼圈。听雪站在她身边,神定气闲,仿佛在告诉楚若,这是她的功劳。
楚若挑了挑眉,对刚才的事闭口不谈,只放下他怀里的东西道,“云游时意外所得,现在归你了。”
见到盒子的形状李嘉娉的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她捏了捏帕子,伸手打开了琴盒。
“此琴名为素音冰弦,音色松透响亮,颇有古韵。”楚若还在讲,李嘉娉却听不进去了,她的注意力全被这把素音冰弦所吸引,数枚铜套在折射出微微光泽,琴面上牛毛纹遍布,用手触碰上去,似乎能感觉到它的沧桑。
“太贵重了。”李嘉娉收回手来,摇了摇头。
楚若默了一会,“你很久没弹琴了。”
“夫君不爱雅乐,白日间诸事繁琐,久而久之,就生疏了。”李嘉娉轻描淡写,关于焚琴一事丝毫不提。
“我见过的所有人中,你是最有灵性的。”楚若的话带了惋惜,“那些人也比不上你。”
“妾惭愧。”说这话时,李嘉娉滋味难辨,她自学琴以来,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话,却没有这一次,让她难受不已。
似乎是不满意她的回答,楚若很久都没再开口。一时间,就只有树叶簌簌抖动的声音。
“你那夫君是个无能的。”楚若突然道,毫不留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懂人情往来,只知蛮劲。”
“先生。”李嘉娉吓了一跳。
“朝中世家为大,司徒大人也是一员。寒门学士若想有立足之地,无非二者,交际与本事。他一没本事,二不会笼络人心,到头来,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说到这里,楚若突然问起李嘉娉,“若是你,会怎么做?”
“当朝喜风雅。”李嘉娉不假思索道,“投之以好。”
这话说出口,李嘉娉已经明白过来了,旧时在家中,父亲待她和弟弟一视同仁,很多时候,她和弟弟一起坐在书房里,听着父亲的教导。
父亲总说,如果她是男子就好了。
“你很聪明。”楚若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为什么不去试试?”
“我……”李嘉娉明白楚若话里的意思,她像个孩子,看到庞大的巨人后,有着激动与害怕。
“你在怕。”楚若的话很轻,“也在犹豫。”
李嘉娉不说话了,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再听下去了,你会万劫不复,遭人唾骂的。
“伯牙并不只是一个琴师,他还是政客。”楚若自顾自说起来,“这让我想到另一个人,屈原,他是个诗人,他的离骚是在流放途中所作。”
“他为什么被流放?”楚若还在说,“很简单,政治冲突。如果……”楚若的话停了下来,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如果我是屈原,那么,我是不高兴的。”
“为什么?”李嘉娉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首先,我是个政客,然后,我才是诗人。”楚若笑道,“我希望自己的丰功伟绩能记载青史,而不是以一部诗歌流芳百世。”
“先生的话我不懂。”李嘉娉装傻。
楚若笑了,比起那些笑容,这个笑容有几分讽刺,它看穿了李嘉娉的伪装,“对,首先你是个妻子,然后才是曾经的古琴大师。”
李嘉娉沉默不语。
“周岁礼我到不了场,这东西就给我两个徒孙吧。”楚若自嘲,“一份作两份,莫怪你师父一贫如洗。”
**
李嘉娉还是把琴带了回去,那一晚,她坐在琴房里,枯坐了一夜。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她把素音冰弦收了起来。去给王梅请安,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做着方家的儿媳,方宅的女主人。
只有在深夜里,她会从睡梦中醒来,细细嚼着楚若的话,然后合上眼,做着她的春秋大梦。
【任务进度已完成百分之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