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小半天柜台,莫小五胡思乱想,自独自生出了一肚子无根生有的嫉恨。
其实真的是莫小五自己想多了,主要是他没怎么看过铺子,加上现在长好看了,众人一时稀奇,才来逗他玩。若是换了梁莫,众人都看惯了,走过路过时,眼神都不会飞一个。
吃完饭,磨磨蹭蹭了半天,直到车夫催了好几回,莫小五才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
梁莫把装着乌鸡和一对儿兔子的笼舍递给莫小五,笑道:“明天起,我再去各坊各街的菜市、鸡场问问,一有乌鸡的眉目消息,我就写信跟你说……”
“嗯,”莫小五兴趣缺缺的接过鸡笼,微皱着眉头,一脸不放心的看着梁莫。
“干嘛你!”每次回书院,莫小五尽管也是这种依依不舍的表情,但总归没有这么……渗人,梁莫让他看得鸡皮疙瘩直冒。
莫小五没有说话,抿紧唇,心里恨恨的道:菜市街上,都是对你不怀好意的坏人。
“没有,我回书院了。”莫小五定定的看了梁莫一眼,就要放下车帘。
“小五,等等!”梁莫略一犹豫,还是咬牙开口道:“拨优跳级的事,不用强求,顺其自然就好,多读一年的率性堂,也没什么的。”
其实梁莫内心深处,真的不太愿意让莫小五跳级,她觉得,莫小五若是再读一年的率性堂,反而到更好。
主要是,这里的念书求学,打从开蒙,念的就是艰深难懂,晦涩不堪的古文。跟她原来那种小学六年,只学拼音认字,加减乘除,背课写作的上学读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说句丢人的话,她上完学,就要大学毕业教书育人了,连周易卦象卦词都还读不通顺,一问三不知。
莫小五才上学不到两年,易经,论语,诗经,尚书却都能倒背如流,从头解说到尾,不带喘口气。
除此之外,字,也写得有模似样,开始起风骨了,丹青书画,提起笔随手就能描出幅山水图,至于琴棋射御武这些,更是涉猎广博,学得出于中人之上。回头,抽着空儿,自己看药书,还研制了药方子……
梁莫担心莫小五,走得太快太急,根基不牢,于将来反而是个隐患。所以,希望他能把脚步放缓放慢些。
莫小五哪里知道,梁莫平凡的忧心,而程老夫子要考他的‘不忍之心’,他也已经想好了通关的办法,听了梁莫的话,只以为梁莫把他随口说来,做挡箭牌的烦恼当了真,鼻子里哼了口气,得意的笑道:“先生才难不倒我……我走啦!”
一夜没睡,又强撑了一上午,莫小五毕竟熬不住,等马车一驶出鸣玉坊,便倒在车厢里,开始闭目养神。
……升到诚心堂,再选工部,到下半年,他就有资格去参加科举了,到时候,先考个举人回来,吓三姑一跳……想着梁莫接到人上门报喜的表情,莫小五翘起嘴角,露出个坏笑。
其实年前结业考试,程夫子刁难莫小五,让他留级,莫小五虽然不高兴,但他后来想想,闻知名师云集,书藏四海,他多呆一年,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三姑也不在意他留不留级。
可等莫小五悟关雎之意,知晓男|女|妇|夫之事后,再留级,他就不能忍受了。
……他不能原地踏步,他要赶快长大!
梁莫无间意,带给莫小五的不安和恐惧,就如雨后的春笋,一天三尺从莫小五的骨髓里往外长。让他如置身于碳火之上,迫不急待、心急如焚。
莫小五甚至偏激的认为,他抛洒浪费了,梁莫教他认字前那些岁月时光,若他能早点读书开窍,说不定,他现在都已经考到进士,能当户主养家了。
莫小五想事做事,天生的本性,只选最快最便捷的路走。
大梁科举取士分为三级,秀才,举人,进士,不论出身,下至稚童上至老翁,只要有才学,资历,都能报名应考。
但各个学院,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名望,都另有自己的院规。
按闻知的规定,除了入学前,就有功名在身的学子以外,其余各部院学生,若想要学院举名参加科考,都得同时满足,部学和院学所制定出来的要求。
闻知九部里,工,书,算三部,因为跟朝堂关联最小,所以这三部的学子,只要升入诚心堂,便可以开始参加科考。
其余八部,堂学都至少要念到修道,政刑兵更是要等到广业堂结业,方可入仕。
部学,莫小五是随时可以申请就读,但堂学这关,却必得要程老夫子松手才行。所以莫小五到程园去,耍个了乖巧的心机,从程老夫子嘴里套出了原由。
不忍之心……莫小五拿脚轻踢了下兔笼子,那我就不忍给夫子你看看好了!
到了书院下了车,莫小五提着鸡笼兔子,面无表情的打着坏主意,往寝舍走,走到荷花池边,就碰上刚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回学校报道,衣衫凌乱不整的党怀英。
“我去,莫大头,你把这两玩意提到书院来干什么?”说着,党怀英俯下身,把扇子伸到笼子里,戳了戳乌鸡的脑袋:“这东西京城里没多少人能养,你哪儿买的。”
“城西的鸡场,偶然买到的!”党怀英一身香粉味,熏得莫小五难受,莫小五提着笼舍往前走,避开党怀英三步远。
“哦!城西啊。”党怀英扇子在手里一转,上前抬手勾上莫小五的肩膀:“择优跳级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啊,程叫花要是给你出了什么难题,说出来,我和遐心一起帮你想应付他的招儿……”
“你用了什么法儿,居然能让程叫化子松口,答应你择优……回头,也帮我探探口风,看看程叫花子,为什么吃饱了撑着,让爷一年年的留级。”
被程老夫子一次次的压在率性堂,顾文武是不敢反抗,党怀英是结业考试时上窜下跳,可一考完,嘴里抱怨几番,撒了火气,又无所谓的丢到脑后,从来没有去用心想过,程老夫子为什么压着他。
“夫子出的题不难,我已经有答案了!至于夫子压着你的原因……”莫小五皱了下眉头,嫌弃的推开党怀英,道:“夫子说你伤于狂而不知礼,你还记得吧!”
党怀英撇了下嘴:“记得,说我狂而无礼,双全不仁,你冷血无情嘛……”
莫小五朝着程园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缓缓的道:“我想夫子说的,不知礼,应该是认为,你没有认识到礼的作用……”
“那些几百年枷锁裹脚布,陈词滥调,就该一把火烧成灰,扔到河里沉江去,礼教的作用……”党怀英一脸厌恶,冷声笑道:“除了杀人于无形,它还个屁的作用……”
党怀英为人狂荡风流,但言行举止并不出格,平时对人说话,也少有明确好恶显露,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莫小五面前,如此反常的直白。
“算了,别说那闹心的玩意了,随那程叫化子,爱咋咋去……”党怀英不耐烦的挥了下手,在袖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卷书册递给莫小五。
莫小五接到手里,看了看,疑惑不解的望向党怀英。
“青青托我给你的,”党怀英展开扇子,摇了摇:“让我问你,上次问你要药方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想着梁莫心疼的数着银子,眼巴巴的到处给他买乌鸡的样子,莫小五皱起眉,把书册抛还给党怀英,抬脚就走:“方子是三姑的,我不给别人。”
“哎哎哎!”党怀英叫着追上前:“不就是一幅治女人来红时痛的方子嘛,至于不,你家三姑喝药,又不喝方子……”
莫小五回头看了眼党怀英一眼,没有说话。党怀英状似投降的举起左手,上前把书册塞到莫小五怀里:“美人儿说了,不论如何,这书册是谢礼,要你一定收下。”
见莫小五还要把书册抽出来还给自己,党怀英忙拿扇子压着莫小五的手:“算是哥哥求你收下行不行啊。我已经从人身上,先把好处收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给我个面子嘛!”
能叫党怀英这样死皮赖脸的好处,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莫小五无语的放开手,鄙视的看向党怀英。
目光落到党怀英的肩头,正好看到党怀英,耳后一面,被人吻咬出来的青紫牙印,莫小五眉心一跳,紧抿了唇,心里顿时想到:要是他也在三姑耳后的脖子上咬一个,给别人看着,是不是就不敢再觊觎三姑了?
两人闹着回到寝舍,走到院外,就看到几个平凉候府的青衣侍从,正进进出出的往里面搬东西。
瘦了许多的顾文武,垂眼站在院中,身边,是一身锦袍玉带的太子太傅,宰相许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