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惊蛰,吹到人脸上的风,就带上了几分暖意,众人脱去棉衣袄裤,渐次换上了薄棉夹衣。
忙了一大早上,买馒头的人渐渐少了,梁莫将馒头腾捡到一个蒸笼里,抬回灶上蒸着,便趴到柜台上,眼眼空洞洞的,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开始发呆走神。
她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她怎么会做那种梦?!!
这两个问题就像紧箍咒,自从那夜一场春|梦后,一直盘旋在梁莫脑门上,让她煎心熬肺,坐立难安。
梁莫实在想不通,平白无顾,莫名其妙的,她怎么突然就:思、春、了呢!而且她还叫出了……梁莫崩溃的捂住脸。
没错,比起做春|梦,真正让梁莫无法接受的是:她叫了莫小五的名字!
虽然并不是在梦里,真的梦见莫小五对她做了什么,叫莫小五的名字,也只是无意识中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但是,她怎么能,怎么能,在那种情况的下叫莫小五的名字呢!她是变|态吗?梁莫抓狂得想一头撞死。
屠茶花摇着身子走到馒头铺子前,见梁莫两眼直鳏鳏的,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反应,拿帕子兜头甩了梁莫一脸,高声道:“你聋啦!发什么呆,叫了你半天!”
“干嘛?”梁莫掀起眼皮,一脸生无可恋的看了屠茶花一眼。
“突然想吃个菜心炒腊肉,转了几家,卖的菜心都不嫩,想在你家后院摘把新鲜的……”
梁莫拖着声音半死不活的道:“自己去摘。”说着,看到屠茶花微隆的小腹,梁莫拿额头在柜台上撞了下,撑着身体站起来道:“算了,还是我给你去摘吧!”
拿过屠茶花手里的菜篮子,梁莫转身去后院摘了一篮子回来,递给屠茶花:“后面几天,要是还想吃,直接过来摘……葱苔蒜苗什么的,也别买了,明天小五回来,要把后头的菜地都锄了,改种他的花花草草。”
“院里的菜,你下午来看看,有要的,直接摘了拿家去吧!”
莫小五回学院后,没两天,就把让周臣掌过目的药方子,寄了回来了,除了稍稍改动了两味药,其余的都没什么变化。
于是梁莫在家,安好了鸡笼鸡舍,预定订了鸡仔,又从渠大夫那里,买了些药材幼苗,浅埋在后院地里,等莫小五放假回来自己种上。
一想到明天莫小五就要回来了,梁莫第一次觉得,闻知书院应该两个月,不,半年放一次假才对!
……明天,让她拿什么脸见莫小五啊!
梁莫在家,恨不得拿剥开自己的脑袋,找出她变态的原因,莫小五在学校……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不过,不同于梁莫的自我嫌恶,莫小五纠结烦恼的却是怎么实现自己的念头。
其实莫小五的脑子虽然开窍了,但他的身体尚未跟上他早熟灵魂的步伐,所以,他每天夜里翻来覆去想的亲近,也就止于把舌头伸到梁莫嘴里,舔|舔|吸|吸这种地步。
但就算只是这样,莫小五也知道,不管他怎么撒娇耍赖,梁莫都不会让他做的。
以前莫小五亲耳听梁莫说过很多回,她拿他当亲人,当弟弟,当时莫小五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亲人也好,弟弟也好,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三姑是他一个人,谁也抢不走。
可自从觉醒后,莫小五顿时就明白了,亲人弟弟和男人丈夫之间的天壤之别。
莫小五发现了横跨在他和三姑之间的鸿沟,这道鸿沟,就如同从家里到坊门口要怎么走一样,源于他和梁莫不同的思维认知。
要怎么,才能让三姑跟着他走呢?
莫小五吃饭,上课,睡着,一天十二个时辰,脑子都不停的想着这个问题。
什么事情,都怕上心,莫小五更是一副要走火入魔的趋势。
他白天上课精神恍惚,下了课,藏书楼也不泡了,往医部的药圃里一钻,直接就呆到要熄灯才回寝舍。
莫小五这种样子,看到程老夫子眼中,便误以为他对医部产生了兴趣,想要选医部就读。
这天,去率性堂授课前,程老夫子特意绕道医部,找到了正在药圃里,翻地浇灌药苗的圣手周臣。
“什么风,把你这老叫花子吹来了!”比起程老夫子怪异的脾性,周臣却无愧于他的圣名,面目清瞿,仙风道骨,虽然一幅农夫打扮,却丝毫无损他的形象气质。
程夫子拄着拐杖,哼了一声:“半个月后部学申请,莫小五要是申了医部,你先扣压住,不准同意。”
周臣想到最近天天围着自己打转莫小五,不解的看着程老夫子:“他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让你特意跑到我跟前来,给他使绊子。”
“生性如刀,又尚未彻悟,学什么,都是害人害已!”程老夫子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你老叫化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周臣摇头笑道:“我看他别的没悟,于男|女|之|情上,倒是开窍了呢!”
“什么!”
“才一开学,就拿了几张温宫暖腹的方子来让我掌目,为了那些药方子,这个月,天天泡在我的这药圃任我使唤,药性药理的书,背了一大叠,这等用心,听遐心说是为了他家什么三姑……”
听了周臣一番话,程老夫子一路沉吟不语走到了率性堂。
一进学堂,程夫子看见莫小五端坐在位子上,双眼出神望着书案右上角的笔洗,眯起眼睛,抚了抚长须。
倒似真的开了窍,程夫子心里想着,坐到书案后头,一声清咳,学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子曰:温故而知新,莫小五,你起来,把《关雎》给我念一遍!”
程夫子这话一出,堂里的学生,全都一脸兴奋,满眼同情看向莫小五。
程老夫子最喜欢讲《论语》,其次是经史,对于诗向来讲得很少。莫小五的《诗经》,算来还是在咸宜坊学的时候学的。
看了眼,莫名其妙让他念《关雎》的程夫子,莫小五站起来,拱手行了礼,张口背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程老夫子的盯着背诵关雎的莫小五,越听越皱眉,等莫小五一遍背完,静了片刻,面无表情的道:“你再念一遍。”
莫小五皱了下眉,重新又背了一遍。
莫小五的声音清朗,音调抑扬顿挫,但语气里,却是平白直叙,没有一丝感情。
满心以为莫小五开窍的程夫子,又是失望,又是婉惜,见莫小五连书卷都未翻开,顿时迁怒道:“让你念诗,不是让你背诗,给我展开书卷,好好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再重新念一遍。”
被如此为难,本就满怀心事的莫小五,皱起眉头,心里涌起一丝不耐烦。
想到梁莫说过,一定要乖乖听程夫子的话,莫小五忍着不悦,拿过案上的书册,卷到手里,认真的看着,重新念道:“关关雎鸠……”
莫小五因为太过聪明,便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凡是看书,只要看过背了,就不会再去翻第二次。自从能将《诗经》倒背如流后,莫小五这算是头一回,再翻开它。
念熟了的文章,比起闭着眼睛默背,再拿起书本,看着一字一句的诵念,有时得到的感悟是完不同的。
莫小五手里拿的《诗经》,又是去年,梁莫在闻知书斋,替他买的手抄本。抄书的人,写的是行书,字与字之间,勾牵缠连,一泻如注,将《关雎》一诗的诗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开始念时,莫小五心中还带着几分不悦,等念到‘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一句时,莫小五顿时查觉出从字里行间,流泻而出的文意。
再念到‘吾寐思服……辗转反侧’时,莫小五的脑子里,倏然闪过他这些日子,为梁莫寝食不安的情形,颈项间哄然升起一片躁热,舌头瞬间打了结。
等结结巴巴的把后面两句念完后,莫小五握着手里的书卷,半边脖子通红,一脸无措的站在位子上。
“诗三百,思无邪……叫你念诗,你脸红什么。”程老夫子努力压着自己要往上翘的嘴角,一拍戒尺道:“给我站到外面回廊上,面壁思过!”
对着莫小五垂头朝外走的背影,程老夫子抚着长须,掩嘴小声嘀咕道:“开什么不好,偏偏先开这一窍!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