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天际就已是一片漆黑,热闹了一日的侯府迎来了宁静。
除了些看守门房的下人,其余忙碌了一整日的仆妇丫鬟们都得了空,三三两两,四五成群地围坐在了火炉旁,开始闲磕牙。
严寒的冬夜,除了寒风呼啸的声音,屋外就只有积雪落地的簌簌声。
安若娴静坐在黑暗冰冷的房内,搂着渐渐染上寒意的双臂,听着窗外的呼呼风声,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悲凉。
身在异乡,独自一人,在这漫漫冬夜,她连寻求慰藉温暖的地方都没有。
真是何其悲哀。
她忍不住想质问,为何上苍如此不公?就连安若澜那等可恨之人,都能拥有良好的出身与境遇,为何她就要两世坎坷?悲惨的前世,多舛的今生,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
长叹一声,她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以黄莺为首的几个丫鬟听见声响立即迎了上来,黄莺上前一步,福身恭敬问:“小姐有何吩咐?”
其余几个丫鬟皆是垂眉低首,然低垂的眼中却都带着埋怨。
天寒地冻的,在门外苦苦等了一日,这些个丫鬟早已手脚发青,面颊发僵,也难怪心中会有些意见——这位娴小姐如今还没入族谱,不算是侯府正经的小姐呢,就已经架子这般大,日后认祖归宗了,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她们。
安若娴不是那迟钝愚笨之人,自然看得出这些丫鬟只是表面恭敬,她冷眼扫过底下几个丫鬟,心中冷哼一声,冷冷吩咐:“将晚膳送来。”
黄莺恭声应了,立即就带着人下去端厨房里温着的晚膳。
很快,热茶热饭送了上来,闻着那缭绕的饭菜香气,安若娴这才有了几分饥肠辘辘的感觉。维持着最后几分仪态,她迅速摒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了黄莺伺候,然后举筷吃了起来。
那动作,说是狼吞虎咽也不为过。
黄莺在旁边端着茶,迭声劝道:“小姐慢点吃,担心噎着。”
安若娴无动于衷,直到吃了个七分饱,才渐渐放慢了速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
“姨娘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可不要白白浪费她提供的机会才好。
“姨娘早上来了一趟,午时与掌灯时分也都过来瞧了瞧,其余时候就都在房里,也没忙什么。”黄莺回答得很保守。
“哦。”安若娴点头,又问:“府上可发生了什么事?”
黄莺顿了顿,随后才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去厨房取晚膳时,偶然听了一耳朵,丫鬟们都在议论,说娴小姐被二小姐与六小姐欺负了,在房里哭了一日。”
纯粹陈述的语气,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得到想要的答案,安若娴唇角微勾,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问了下府上众人的反应,正说着,薛氏带着人跨进门来。
薛氏带着满面担忧匆匆而来,进门直扑安若娴,将她抱了个满怀。
“娴儿,你可算是出来了,姨娘要被你吓坏了!什么委屈是不能说的,非要自个儿躲着难受,你可知姨娘有多担心多心疼?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薛氏絮絮叨叨地责备,边说便擦拭眼角,本是十分精明干练的脸庞,此刻却是溢满了慈爱,充满了母性光辉。
安若娴暗地里撇嘴,有些受不了薛氏虚伪的演技。她本想推开抱着自己的薛氏,然在看到薛氏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时,她改变了主意。
躲进薛氏怀里,她拿出穿越前讨好继父的那一套纯熟演技,扁着嘴抽噎了起来:“呜呜呜,姨娘……”
五六岁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颤音,拖着的尾巴显得异常委屈可怜,饶是知晓真相的薛氏,也险些以为女儿是真的受了委屈。
短暂的惊讶过后,薛氏回过神来,配合地抱着安若娴大哭起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肝肠寸断般。
黄莺也在一旁悄悄抹泪。
见状,跟着薛氏一道来的婆子并丫鬟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好就收,哭过一阵后,薛氏与安若娴互相安慰着恢复了镇定,安若娴这才发现薛氏带来的婆子还提着个食盒。
“姨娘,这是……”她指着那小巧的红漆食盒问。
薛氏擦了擦眼泪,柔声道:“这是参汤,姨娘听闻你父亲这几日时常在书房熬夜,便想着送些过去给他补补身子。”顿了顿,又问:“娴儿要一起去么?你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哦。”安若娴挑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嗤道:“只想着讨好男人,不顾儿女的死活,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为人母!”
安若娴心中愤慨,然她不知道的是,她方才吃的晚膳,全部都是薛氏亲手下厨做的。
眼珠一转,她慎重道:“姨娘,我有话要与你说。”
见她神色肃然,薛氏知晓是重要的事,便摒退了所有下人,只余她二人单独说话。
“姨娘,你不能去给父亲送参汤。”安若娴开门见山。
薛氏一怔,下意识反问:“为何?这可是取得你父亲欢心的好机会!”
自被接进侯府,五爷还一次都未曾在她的金桂苑留宿,就连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她早已急得不行,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表现,女儿竟然阻止她?
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若娴根本没把薛氏的心急看在眼里,老神在在道:“如今我们刚回府,还没有半点根基,若是你轻举妄动,引起旁人猜疑,恐怕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功亏一篑。”
“可是……”薛氏还待辩解,安若娴不耐烦打断她,不容置喙道:“比起争宠,降低孟氏与老夫人的戒心更为重要。”
“……”薛氏无言以对,一番挣扎后,咬牙道:“我明白了。”
安若娴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嘲讽笑意,随即缓和语调,温声劝道:“姨娘,你放心,忍过这一阵,我们很快就能出头的。”
望着女儿深不可测的眼神,薛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总觉得,娴儿这几日变得愈发沉稳有见地了,也愈发……陌生了。
薛氏带着人回了房,参汤则留在了安若娴屋里。
对于忽悠薛氏,安若娴没有半点愧疚,望着桌上摆着的食盒,她眸光微闪,抬头对进门的黄莺道:“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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