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家在杉树林街,东西方向,离王府说近不近,说远,又确实算不上太远。但这大雪天的,人冻得手脚打颤,路也不好走,脚程难免缓慢。要说这杉树林街的由来,只因街上每家每户门口都种了一棵笔挺笔挺的杉树,而这一街杉树,将延绵到西边广阔的杉树林。那是清水镇的郊外,住这片儿的许多考生上京赶考,便是走的这条道,或是耳濡目染心生向往,因此这杉树林街上,最多的是木匠,其次,就数书生了。
阿竹的爹就是个木匠,姓应,大家都叫他应木匠,平日里出了名的沉默寡言,来了主顾也不大赔笑。李苦儿几人被领进阿竹娘家好半晌,都不见应木匠打他那工坊里出来露个面,只刨木声和敲打声在耳边盘绕不曾停过。
阿竹娘倒是个热心人,瓜子儿茶水招待得殷勤,估计是把家里过年的零嘴都掏出来了。李苦儿跟着她们把阿竹家前前后后都逛了个遍,又探访了隔壁婆家。婆家人看来也挺好相处,还一个劲儿招呼她们去吃午饭。
她们当然是婉拒了,劳烦阿竹的婆家人自不如劳烦娘家人来得自在。只是阿缭和小曲喜欢闹事儿,扒着人家门边儿硬是叫阿竹的书生丈夫出来给瞧瞧。
阿竹的丈夫无法,捏着书卷打书房里出来,站在门口憨笑,说着:“雪都这么大了,要不你们还是进来坐吧,屋里暖和。”
“不不不,今日我们要在你丈母娘家吃呢,一会儿就开饭了。”一群小姑娘说着又往回跑。
回了阿竹娘家,小曲笑得合不拢嘴,问阿竹:“是你家这位好看还是戚家三公子好看?”
阿竹撅着嘴瞟了李苦儿一眼,叹息道:“我家的呀,自是比不上戚家公子风流倜傥,苦儿好福气呀。”
李苦儿想吐血:“怎么又说我身上来了,再者我与戚家三公子又没定下什么,你这话说得……以后我还怎么做人呢?”
“哎哎哎,苦儿你这脸皮可真薄。”阿缭笑话她:“回头见面时候好好表现,说话乖巧点儿,端茶送水勤快点儿,还不手到擒来?”
李苦儿皱着眉头哼道:“还是你来吧,我不要了。”
阿缭踢她一脚:“我倒是想要,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家呀。其实我爹娘也不能同意,毕竟他还得住过来,我有我哥呢,日后还有小娃娃一个两个三个往外蹦,定然住不下的。你家就没这问题了,多合适。”
“合适什么合适?我跟你们在这儿把话撂明白了,我啊,是绝对不会嫁人的,别再撺掇我了。”
“你也是好笑。不嫁人?找人倒插门呀?”阿竹分明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小曲摸着下巴道:“倒插门儿啊……倒也不是没得谈,就是难了点儿,不知道那是不是户死读书的人家。”
李苦儿赶紧打断她们:“别替我想了,真的,嫁啊娶啊,我都不要。”
“别闹?你以后一个人过呀?”
“自然……不是。”李苦儿骄傲地笑起来:“我有何姐姐呢。”
“嗨!”三人一甩手,都是一脸看傻姑娘的表情:“何姐姐能陪你一辈子呀?没准儿哪天她嫁人比你还早。”
“别胡说!何姐姐才不会嫁人去!”李苦儿焦急地争辩,却听她们又猜测道:
“咦?说起来,何姐姐这样貌美贤惠的女子,当真没嫁过人?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可不?她以前的事儿咱们这镇子上谁知道呀?怕是只有王爷知道了。”
“或许是个年轻寡妇也说不准呢。”
“有道理。哪个女人到了何姐姐那年纪都没成过亲的?又不是庵堂里的尼姑。”
“可就算是成过亲了,苦儿你也不能跟着师父过一辈子呀。万一又嫁了呢?你还能再跟着去?再者说,重点还是在你身上,你都没尝过嫁人的滋味儿,就说铁了心不嫁了,这可不成,总不能是天生的佛缘六根清净吧?也不像啊。”
李苦儿能被她们这一句句的给气死,不禁抱着手臂怒道:“看你们一个两个对何姐姐恭敬亲热,原来暗地里都这么想她的。可别瞎说了,她也不会嫁人……”眼珠子一转,继续道:“还有,我要跟着她当天下第二的厨娘呢,哪能儿女情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呵笑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真当你是想不明白,原来开玩笑的。差点儿没急死我们!”
李苦儿苦下脸,心内大叹:糟了!又当我是说笑的!
在阿竹家用罢午食,外头雪也小了些。大伙儿说要出去逛逛,阿竹娘劝她们不住,便给了一人一个烤红薯,嘱咐说:“街上走走就好,可别钻杉树林子里去,这两天闹得慌呢。”
四人怀里揣着红薯出发。面上冻得红了鼻尖,身上却是暖烘烘的。一路走一路阿缭还问:“你们杉树林里是不是闹野猪啊?”
阿竹吸了吸鼻子,摇头道:“那林子一向来也就出几只野兔子也狐狸,哪来什么野猪啊。”
“那你娘刚说的,是闹什么?”
“我娘说的呀……”阿竹突然停下步子,转身对着三人,翻了白眼,颤着声道:“是~~鬼~~呀~~”
“嗤,才不信呢。”
三人都不做理会,只阿竹最是认真:“不骗你们,其实也不止是这两天,早几个月就有人说,有几回砍柴回来晚了,天半黑的时候,在林子里听见女子的哭声呢。可他们四下一望呀,又一个人没见着,你们说,不是女鬼是什么?街上人家都说是以前在林子里上吊的姑娘出来作祟了。”
小曲哼笑一声:“不说了是天半黑了么?哪能看得清楚?一定是哪家姑娘有伤心事去林子里哭被人听见了呗。姑娘一个害臊,还怎么愿意被人看见,跑都来不及。”
“倒是有点儿道理的样子……”阿竹一时也拿不出根据反驳,只得道:“总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一会儿别去林子里,你们回家的时候也别往那儿晃。”
李苦儿暗暗决定还是早些回家好,万一真遇上什么鬼东西,何姐姐不在,阿葵又指望不上,一个梅花姐姐也不知靠不靠得住。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呀?”她眨了眨眼睛,问。
阿竹、小曲、阿缭三人暧昧地对视一眼,阿竹指着西面开口道:“再往前走二十来户人家,有个糕饼铺子,咱们去买些糕饼来吃呗。”
李苦儿皱着眉头隐隐觉得这三人是暗怀了鬼胎,脚下一个踟蹰,都挪不动步子了。
“我怎么看你们这模样不对劲啊?到底要干嘛去?”
“瞧你,可够奇怪的,买糕饼去呀。”小曲眨眨眼,疑惑得毫无破绽。
阿竹晃晃自己的荷包,道:“我请我请,不要你花钱。”
李苦儿下巴一收:“我又不是不舍得花钱,只是你们三个好像串通了什么似的。”
“没有没有,你可真会想。赶紧走吧!我要买……云片糕!”
李苦儿见状,只得继续跟着她们,她隐隐是有所猜测的,只是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中途跑回家去。
四人踩着厚厚的雪,还真来到了一家糕饼铺。糕饼铺破旧狭小,零零落落的几样糕点摆着,种类不少,红豆糕、绿茶糕、海棠酥、蝴蝶酥、椒盐饼、梅菜饼……可这每样的数量着实不多,不是什么做大买卖的铺子,估摸着也就这儿的街坊会来光顾。
看铺子的是位五六十岁的大娘,李苦儿是不认识的,只听阿竹唤她邓大娘。
四人挑好了各自喜爱的吃食,阿竹便想与邓大娘攀谈两句。只不知为何,这邓大娘心事重重的模样,问她所为何事却不愿说,也就聊不下去了。
四人继续往前逛,阿竹还嘀咕呢:“如果放在以前,我带你们过来,邓大娘铁定要问东问西把你们家底儿都打听个底朝天,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真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