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测试耗时不多,虽然有瞿南在场下看着,但瞿鹏飞依然满手生汗,不过这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由于他内心不由自主地衍生的某种复杂。
可是,当第一个球顺着预定的轨迹飞出去的时候,他的心情却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这就和这一个多月以来,瞿南无数次地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练习一样,是无比的宁静和淡然。
瞿南曾经说过:“篮球不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喜欢它,感受它,那么它也会回馈给你相同的感受。”
那个时候,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点不以为然和嗤之以鼻。可是在这一刻,他却忽然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脚步和篮球在地面上以一种特有的节奏不停来回转换,行云流水的动作在瞿鹏飞的身上变为了一种下意识。
他按捺下心中的呼啸升腾的喜悦,不再迟疑,往返上篮——得分!
手感这样东西就是有些飘忽不定,瞿鹏飞目前的状态显然上了巅峰,惹得几个来碰运气的教练频频点头,瞿南于是移开了目光,观赏其他人的表现。
接下来的测试就和瞿南预料的一样,瞿鹏飞在一分钟投篮这个项目上表现良好,而助跑摸高也将将得了个满分的好成绩,只剩下了最后一项:分组对抗。
而这一项,也恰恰是对方练习最少的一个环节。
瞿南并不担心。分组对抗考验的是球员的合作意识和对时机的把握,以及个人综合素质,在这一方面,没有进行系统的5v5训练的瞿鹏飞理应并不太熟悉。
其实这也几乎是所有前来测试的球员们的通用软肋,所以早就考虑过这一点的瞿南,自然也不会让瞿鹏飞只得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分数。
瞿南看着向他走来的瞿鹏飞问:“平时的训练都记得吧?”
“记得。”
“别忘了作为一个控卫的意识。”瞿南平静道,“东阳怎么教你的,都用上,也要尽量表现自己。”
“嗯。”瞿鹏飞深吸一口气,和一组成员一起走上了球场。
然而哨子一吹响,他还是有点发懵,不知道该干什么。
瞿南并不着急,对着有些求助地看向他的瞿鹏飞轻轻地点了下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而这,似乎对瞿鹏飞产生了莫大的鼓励,他放平心态,沉下心到了比赛之中。
初中组的比赛多是身高不超过一米八的少年,这对经常和瞿南、陆元他们打球的瞿鹏飞来说,压力简直忽然掉了几个档次。
察觉到这一点,原本的紧张和无措也跟着砰然消失。
没有了心理负担后,各方面都被瞿南进行过特训的瞿鹏飞在场上的表现堪称惊艳,几次犹如神来之笔的助攻完全带动了整个组的节奏,在边上打分的评委纷纷点头,在他的名字后面跟上了一个漂亮的分数。
“还成吗?”
瞿鹏飞下场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去看自己的成绩,而是有些忐忑地看向瞿南。
瞿南想了想:“分数不会低。”
这很正常,一些真正出色的人才早就被其他学校优异的条件吸引走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前来碰运气的体育生,而换做之前的瞿鹏飞,也许就会和他们一样,如果发挥得出色,运气又好,还有些可能被人看中,可一旦紧张过度发挥失常,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而经过瞿南的特训,只要他正常发挥,能被选进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谢、谢谢……”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慢吞吞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不管之前对这个堂哥的态度有多差,可是说到底,对方却一直站在他身边,训练他、帮助他、鼓励他。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瞿南会对他如此尽心尽力,可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是牢牢地将这份感激放在了心里。
“不用。”瞿南摇头,“我答应了你妈,所以,你是我的责任。”
看了眼目光逐渐暗下去的瞿鹏飞,瞿南笑了笑,揉揉他的头,补充道:“更何况,你也是我的弟弟。”
瞿鹏飞在听到“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有些触动地抖了一下,瞿南的手还在的头上,当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他没有说话,而是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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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瞿鹏飞的成绩一出来,瞿南的大伯一家立即陷入了欢喜之中,直接在市中心的高档酒店订了席位,为儿子顺利被学校特招庆贺。
但是瞿南和他母亲,却并没有受到他们的邀请。
对于这一点,瞿鹏飞还是不太高兴的,所以他向谭丽争取道:“妈,我能考上都是南哥和他队友的功劳,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们也叫来……”
“叫什么叫!”谭丽眉头一挑,不客气地说道,“他能考得上,是你自己努力、争气……和他关系不大。再说了,他本来能让他们四中的教练给你开后门,结果还非要让你自己考,他就是存心不想让你进四中这所重点而已,你啊,长点心!”
“妈!”瞿鹏飞一反常态地没有附和,而是皱起了眉毛,“南哥不是这样的人。”
“哎我说小飞,你和他练了一个多月的球,都给你怎么洗脑了?”
“妈,你干嘛对他这么大成见啊……他什么也没跟我说。”瞿鹏飞忍不住为瞿南辩解道。
谭丽冷下脸来,虽然平时溺爱瞿鹏飞,但儿子向来都不怎么敢和她顶嘴,没想到才在瞿南手里走了这么点时间,回来就知道为人家说话了。想到这儿,她的目光渐渐不善起来,开口想要再教育教育瞿鹏飞。
但是瞿鹏飞却没有打算听她说,而是低下头,顾自吃菜。
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瞿大伯发话了:“行了,吃饭!”
谭丽气得不行,觉得自己的儿子完全被瞿南给带坏了,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自己丈夫的脸色,终于还是没说话,眼中闪了闪,再次把这笔账记到了瞿南头上。
这顿本来是给瞿鹏飞庆祝的饭一家人从头到尾都吃得很沉默。事后谭丽倒是没去瞿南那找麻烦,反而是瞿南的大伯瞿建业,趁着饭后散步的时间,敲响瞿南家的大门。
方静拿着手里厚厚的信封,有点呆滞地望着这个自己丈夫的弟弟,有点干涩地开口:“这……这我不能要。”
“你收着吧。”瞿大伯叹了口气,“这里面只有1万块钱,我知道,是有点少,我弟留下来的那些钱,这些年也都花在孩子的花销上了,财政上也是阿丽掌权,只有这些钱是我自己的。”
“小南是个好孩子,我知道阿丽有时候是蛮不讲理,但她也是为了鹏飞。这次鹏飞能考进去,多亏了你家小南……”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这钱你收着,别告诉阿丽,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你和小南,没想到……”
叹了口气,瞿大伯半晌没有说话。
方静这时候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哎,这钱你自己拿着,我们不缺钱……现在小南考进了四中,成绩也好,公办的大学也不怎么花钱……”
然而瞿大伯坚持,两人一时间就僵在那里,互相推着信封。
“大伯。”瞿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背心,被汗水浸湿了大半,臂膀上流畅的线条让人赏心悦目,头发上半搭着一条毛巾,看了看母亲手里的信封,立刻就猜到了大半。
当年的那些钱,放到如今其实能翻个倍,信封再厚也装不了几万,所以现在瞿大伯把钱拿出来塞给方静,也就是拿钱买个心安。
说白了,当年他们吞下去的钱是不可能要回来的,但现在瞿南让瞿鹏飞通过了特招,就相当于是卖了他们一个人情,瞿大伯看起来是忏悔当年,其实也只是个面子工程,但要说里面有几分真心……恩……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想到这儿,瞿南走过去,拿过信封:“我们收下了。”
“……小南?”方静惊讶地看了一眼儿子,有些不解。
“两不相欠。”
这一句话后,又是一阵亢长的沉默。
瞿南的意思很明白,而方静脾气再软,对当年丈夫的哥哥一家做的事,还是感到心寒和愤怒的,所以她在瞿南说了这么四个字后,什么也没说。
她不说话,也代表了她的态度。
瞿大伯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瞿南,已经长开的少年一头坚硬利落的短发,平静犀利的双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再看看半低着头,沉默着却抿紧了双唇的大嫂,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等瞿建业走了以后,方静才吞吞吐吐地、小心地对瞿南说道:“你大伯家,其实当年也没做什么其他的……”
瞿南不带温度地笑了笑,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上滴下来的汗珠:“爸死的时候、我受伤的时候、你住院的时候,这些曾经都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而那些时候,他们,都不曾出现。”
“难道你还以为,我们两家真的是感情深厚、坚不可摧?”
瞿南重生后极少忤逆方静的话,这让方静觉得瞿南长大了的同时,一边也渐渐地觉得,只要是她的话,多少……瞿南都是会同意的。可这一次,瞿南不带丝毫温度的反问,顿时让她哑口无言,讷讷地站在一边。
“我不是……不是说你这么做不对。小南,你长大了,会不会觉得,妈有时候很没用?”
瞿南摇摇头,“妈,我只是想让你活的更好一点。大伯家的事,我会全部解决,你不用担心。”
在他长大的这十几年中,方静是一个不能倒下的存在,因为一旦她倒下了,那么失去了父亲的瞿南怎么办。一直贯彻着这样的思想,所以瞿南尽管家境不算太好,也并没有接受什么挫折,可是,在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重生后,瞿南却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的不足,还有一直被自己忽视的母亲。
瞿南想要告诉方静,其实,她是可以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