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幌斜连云母帐。玉钩半卷水晶帘。轻烟袅袅归香阁。日影腾腾转画檐。——
两个人手牵手走在雪地里,他给她挑的靴子、围巾和手套都起了作用,在这样零下十度又银装素裹的北京城里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也不觉得冷了。
他还慷慨地把体温分给她,起风的时候手臂就横过她的后背把她整个儿揽在怀里。
来的时候还觉得路远,开着车也半天到不了,还迟到。这会儿走路反而一下子就到了,白色的石拱门后面是白雪遮盖住的萧瑟绿意和白色的高楼。
她来过这里,是上回坐大巴车来看房的那个新楼盘。
她惊异地睁大眼睛,“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冲她眨眼睛,“上次没看够嘛,这次再看仔细点。”
他带着她走进其中的一座高楼,她不记得是不是上次那一间,装修风格是一致的,可是内里乾坤却又有不相同。
她踩在地板的长绒毯上,柔密的长绒几乎盖过她的脚背,空气里还有一点点新家具的气味,深色的胡桃木全都换了更清新淡雅的白。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藤制的躺椅上,散开细碎的金色光辉。
她抚着那微凉的藤椅,嘴巴张了又张,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你真的买了躺椅?”
穆晋北舒展四肢在椅子上坐下,“是啊,我可以坐在这里看书,累了可以休息嘛!”
念眉仰头看看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又低头看脚下踩住的长绒毯,想问他为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喜不喜欢?”还是他来问她,扶着她的肩膀,“房子虽然小了点,但二人世界也足够了。平时可以请钟点工打扫,如果你不习惯,就算自己动手也不会太累。等将来有了孩子,另外那间房可以改成宝宝卧室。或者干脆再买一套,楼上或楼下,我都打听过了,还没有卖出去,咱们可以接手买下来,请设计师做成复式,这样宝宝的活动空间可以大一点。”
念眉心底的震动已经不是一两个词可以形容,眼里渐渐蓄满泪水,转过身来,发现他眼里也是。
“我还没有决定窗帘的颜色,可能你喜欢暖一点的色调,现在这样的太华丽了……没关系,以后再慢慢挑。你喜欢喝茶,咱们将来可以专门辟出一间房来作茶室,设计成榻榻米那样的,下面铺地暖,就算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你不是喜欢那句广告词么——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里的厨房空间真不小,我们可以一起做饭,简单一点的家常菜,再买个烤箱和面包机,学人家做做烘焙,把你养胖一点,这样行不行?”
只要她不觉得拘束,不会因为被这方小小的天地束缚住自由就好。
他本来还可以给她更好的,只是他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念眉拼命点头,眼泪就如溃堤的江河流了满脸。她顾不上去擦,掂起脚揽住他的脖子吻他,唇舌交缠间尝到咸涩滋味,不知是谁的泪水。
她稍稍退开些,拿出生平所有的诚意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因为眼里的水汽,怎么都看不大清晰,却又是已经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一张脸。
他抬高她的下巴,重新吻住她,一手绕到她身后托住她的后颈,把她压向自己,身体互相摩擦着,升腾起不能控制的热。
两个人互相拉扯着,又极尽温柔缠绵,一刻也不愿意分开,直到一起倒进卧室的大床里。被单是崭新的,有阳光和肥皂的香气,他剥掉两人之间的阻碍深入她的时候,她用力往身下一揪,那些瑰丽的缠绕在一处的曼妙花饰就从她的指缝间流泻而出,伴随两个人相爱痴缠的韵律,像她的身体一样收紧,尔后绽放。
感官攀至极致高峰的时候,他要撤出来,却被她拉住,手指陷进他后背的肌理,声音娇颤:“……就这样,在里面,没有关系。”
他眼睛都红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血肉之中,这是对一个男人最不设防的邀请,会有什么样的可能性他和她都很清楚。
可他最后还是毅然决然挥洒在外面。
窗外就是冰雪,可身体相拥在一起,仍是温热的。
“为什么?”她伏在他胸口,怅然若失。他刚才是怎么说的?美好的未来憧憬中不是有孩子的身影吗,为什么却不肯留一个小小的胚芽在她身体中?
“现在不是时候。”
她撑起身看他,眼睛那么亮,呼吸和心跳都强有力的男人,刚刚才用力进入她、拥抱她,哪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样子?
“除夕那天……你爸爸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果然是知道的,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爸爸他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她在他怀中一僵,他安抚地亲吻她额角,“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跟我妈的反对理由完全不同。他只是觉得我现在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结婚,不仅是你,任何人家的姑娘都不适合。给不了一辈子的承诺,我就不能耽误人家。”
念眉摇头,“我不在乎,我不怕。”
“我怕。念眉,我怕。”他看着她,“我不能揣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就说能给你未来,冒着哪怕只是吃饭洗澡也可能晕倒丧命的风险,承担养育一个新生命的责任。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在父亲身上都找不到安全感,学校的运动会我不能陪他跑步跳高,甚至牵着他的手过马路都可能出事……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你已经承受过太多次了,我不想让你再承受更多。”
她闭上眼睛,使劲摇头,却还是听到他说:“我决定做手术了,念眉,再大的风险我也想试一试。”
他的胸腔震动,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虽然早知是会有做决定的一天的,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们原本都抱着侥幸,其实都是在逃避,以为不去面对,病魔会知难而退自动消失。直到他父亲回来,了解他们的困境,逼着他们做出选择。
“我什么都不能帮你了吗?”她问。
他亲吻她,“谁说的?你守好咱们这套房子,等我病好了,咱们就可以搬进来住了。对了,还得给你买个戒指,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有喜欢的牌子没有?”
不如就卡地亚好了,俗,但是她本人儿婷婷袅袅的仙女似的,用个俗物圈住,他才不怕等不到她。
他把房子的钥匙给她,钥匙圈是小生戏曲娃娃,她既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又买了这个?”
不是不喜欢吗?还说让他无端端想起夏安,又吃一顿干醋。
他总是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掏出自己那一串钥匙笑道:“不能总是只有我想起你,你偶尔也可以想想我啊!它们本来就是一对,你不觉得上回戏曲节沙龙上我的扮相也很像这个吗?”
含情脉脉的景泰蓝娃娃躺在手心里朝他们笑,她怕自己的眼泪又不受控制,赶紧俯身吻他,“是啊,很像……”
她不止偶尔想他而已,每时每刻,他都在她心上。
天晴了,雪化了,这个冬天北京还没有雾霾。他与她手牵着手去逛胡同,买一份足够两个人吃的鸡蛋灌饼和手臂长短的冰糖葫芦,边啃边去看结冰的后海和拉着冰橇、穿着冰刀在冰上嬉戏的人们。
“下次下雪的时候,咱们去看看故宫。雪里的紫禁城那才叫漂亮呢,咱们日出的时候就进去,站高一点儿,也体会下紫气东来的感觉。”
念眉点头,“好。”
“还有什么地方想去?”也许趁现在,他还能陪在她身边,一一满足她。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去哪里?”
他昂起头想了想,“你们昆曲有在园林实景里唱的是不是?上回听大晖说起,我就一直好奇想去看一次。贺家在海城的那个私家园林,不知是什么样子……还有苏城,其实苏城的园林我都没有好好看过。”
她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她其实之前就已有打算,将来回到苏城重振南苑昆剧团,头桩大事就是排演园林实景版的牡丹亭。
“嗯,其他还有很多啊!希腊、加勒比、大溪地……”他笑起来,“咦,都是海边啊?其实我想看你穿比基尼。”
其实很多地方都去过,只是如果真正环游世界,他希望能跟她一起。
她难得的没有羞赧脸红,“好,到时候我一定多挑几套带着。”
他带她去簋街很小却很地道的羊肉馆子吃涮羊肉,教她搭着吃一点点北京人都喜欢的甜蒜,跟老板像是也认识,天南海北地侃几句。
他头发已经剃掉了,光溜溜的用线织的帽子罩住,却仍是高眉深眼,挡不住的英俊好看。
他在很简单却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种老式理发店里,就那样坦然地坐在椅子里任由两鬓斑白的老师傅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推到地上。见多人情世故的师傅一下子就猜出是怎么回事,剃好之后拍拍他的肩膀:会好的,头发也很快会再长出来。
念眉别过脸擦掉眼泪,听到他依旧是那样爽朗大方地说:“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