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鸭绿江上空没有星光,云层低厚且夜幕深沉。
安东城,位于沈阳以东二百五十余公里处,西界鞍山,南临黄海,北与本溪接壤,东则与朝鲜半岛义州郡隔江相望。依昔如二十年前的甲午年那般,这里再次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准备跨江远征异国朝鲜的中国军人。
在九连城,临时设在此处的第五十二师师部内,张作霖就着昏暗的油灯,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的沙盘。虽然在开战后,后面第九军的部队不断从各地传出了捷报,虽然他属下的部队,现在不管是兵员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较以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参加过甲午、见识过日俄,对日本陆军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的他,此时不来前沿阵地亲眼看看,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
或许感觉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张作霖便要迈步出去,却不想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第五十二师师长张作相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大哥,大···”
等裹着军大衣的张作相,满脸惊喜跑进自己的师部,在看到对其怒目而视的张作霖后,却不由得讪笑两声,硬生生将后面的“哥”字给憋了回去。他自然知道,如今在人民军中规矩多了很多,可以前这样喊习惯了,现在一时之间很难改过来。
稍顷,在想起当初的那些老兄弟,现在只有张作相还在自己手下任职后,张作霖便将面色放缓问道:“辅忱(张作相字),是什么事?”
“军长,大捷,大捷啊!你快看,这是军区转发过来的战情通报。”说起正事后,张作相又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大捷?”听到这两个字,张作霖先是一阵惊愕,然后在伸手接过电报后,只见上面写道:“今下午三时,海军出动航空兵空袭旅顺军港,重创日本海军第二舰队,其中击沉日军舰九艘,击伤无算。”
“是啊!是啊!”张作相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张作霖身边,高兴道:“海军自身无一伤亡,就打沉了日本人那么多军舰,这不是大捷是什么啊!”
与张作霖相比,张作相显然就没有那么多的担忧。虽然双方之间现在还隔着条鸭绿江,但是这两天他还是将对面日本人的实力给掂量了个七七八八,步兵如何姑且不说,但他们的炮兵却实实在在被自己给打的不敢冒头了。
人民军的炮兵基本上是承袭了后世某陆军大炮兵的传统,战术上非常讲究层次和多点的搭配。与这个时代中几乎把全部大炮排成直线的日军不同,人民军以营为单位散开部署于步兵阵地后侧多个角度,同时向前方进行炮火输出的战术,加上其手里的火炮数量众多,性能优越,尤其是拥有105和155这两个日军暂时根本就无法比拟的级别,使得在这两天隔江进行的炮战中,日军炮兵损失已经不能仅仅用惨淡来形容了。
“兄弟部队打的都不错,那接下来我们第十八军也一定不能孬了!”这个时候,张作霖也索性丢掉了心中的担忧,放开了心思。此时的他还不是后世那位雄霸东北的张大帅,虽然为人心机颇深,但在见识了共进党的手段后早就熄灭了那点小心思,反而一心一意想着要好好表现,再在肩膀上添加两颗小星星,将来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见张作霖如此,张作相也是很高兴,立马表态道:“就对岸那几千东洋罗圈腿,我保证一个冲锋就给军长你拿下来。”
“辅忱万万不可轻敌,虽然之前在炮战中我们尽占上风,但日军步兵的整体实力并未有多大损失。”看着对面神情振奋的老部下,张作霖不由皱着眉头泼冷水道。
听这话后,张作相也是迅速冷静了下来。自己的确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有些自大了,这两天只想着己方不断取得的胜利,只想着自己的部队如今装备了多少机枪、多少大炮,却忘了有句话叫做狮象搏兔,皆用全力。驻守在对面的日本陆军第三十八联队,不说全联队步兵总计4000余人,再加上后勤和带来的炮兵、骑兵联队,总兵力约7000余,已经达到了自己半个师的规模,就说其联队长久迩宫邦彦王大佐,便不是个易与之辈,这从他能果断的炸掉鸭绿江大桥就可以看出来。其人不仅是第一个进入日本陆军大学学习的皇族,更还在德国军校进修过三年的战术。德国军事如何,就是不说张作相也知道。
张作霖脸色不变,扫了一眼在旁暗自垂汗的张作相,沉声道:“按照原定计划,今夜零时零分零秒发动总攻,我们将和第一军分别从安东、辑安两地进行渡江入朝作战。肖主席、蒋总参谋长和张司令他们到时候都会瞧着咱们的,第十八军是英雄是狗熊,到时候就看你们的了。”
“放心吧,军长!咱们兄弟保证个个不孬种。”这回,张作相脸色显得无比凝重。
“好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抬起胳膊看了看腕上崭新的手表,张作霖道:“此次你们师可是首攻,你快下去做准备吧!”
“是,军长!”
不说安东这边人民军如何,就说新义州这边的日军第三十八联队,其大佐联队长久迩宫邦彦王此时却显得无比烦躁。国内的那帮官僚,尽是些蠢货,自己已经数次发出了要求依托当地有利地形,层层狙击转进的电报,可都被他们无情的给拒绝了。待援,待援,援军什么时候才会来?第五师团是已准备登船,可鸭绿江畔的大战现在就要爆发了!
久迩宫邦彦王出身日本皇族,又曾在德国留学军事,见识广泛、眼界开阔的他,自然和那些目空一切,又被武士道精神所洗脑了的少壮派军官们不同。这两天隔江进行的炮战,虽然在规模、烈度上都不算太大,但是从损失惨重的炮兵联队身上,他依旧看出了很多的东西。飞机就不用说了,整个帝国都还没有几架,有的也是很原始的那种;就说火炮吧,105和155这两个级别,帝国陆军才刚刚开始少量的装备,对面却已经大规模的,数十辆的拥有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师的规模,如果扩大到整个人民军后,那又该怎么算呢?
现今的支那军已经不是三四年前的支那军了,敌我力量变的如此悬殊,可笑国内那帮蠢货还如此妄自尊大。
此时,久迩宫邦彦王还不知道己方海军的第二舰队已经被对方给炸残了,他只恨自己现在官卑职小、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帝国高层的决策。他还年轻,为了帝国的大业,他也不怕死,可这并不代表着他想做出无谓的牺牲。
这样想着,久迩宫邦彦王在也抵挡不了身上连日以来的疲倦,躺在床上开始沉沉的睡去。
······
11月14日,零时零分零秒。
“预备!”
鸭绿江畔,黑沉沉的夜色中,随着指挥部内电话中传出的一声口令,人民军部署在元宝山、沙河镇、九连城、虎山等十余个地区的炮兵阵地上,各种类型口径的火炮开始慢慢的抬起了炮管。
崔霈是人民军炮兵第十八旅的旅长,是此次炮击作战的实际指挥者。此刻他很激动,之前在北洋的时候指挥的不过是一个团的75山炮,现在却是足足比四个团还多的重炮。深知压力的同时,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也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呢。
“开炮!”崔霈几乎是以吼的方式,喊出了这两个字。
轰隆隆的炮声突然就打破了江畔的沉寂,一团团橘黄色的火球开始在对岸爆炸。日军用鹿柴、沙包构筑起来的阵地,顷刻间便被炮弹轰飞,残肢断臂在气浪中翻滚碎裂,钢铁碎片在尖啸着收割生命。不一会儿,炮弹炸点便密集的已经无法分辨了,尤其是155榴弹炮更是威力巨大,声势骇人,每一次爆炸都能在阵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
虽然日军的炮火也很快开始了反击,但是此刻看来,他们的反击稀稀疏疏的,是那么的软弱无力。炮弹来来回回片刻,日军的炮火便又哑了。
仅仅是十余分钟后,日军江边丘陵中的前沿阵地便已经看不出什么模样了,可人民军的炮击却还在继续。为了确保渡江成功,第十八军的炮兵这次可是将储备在安东的三十万发炮弹全部给拿了出来,他们丝毫不担心弹药补给的问题,因为他们已经知道,现在从关内直达安东的火车上,十火车皮上总有近半的都是炮弹。
呈一边倒的炮火在夜空中划出无数的亮点,黑暗中在虎山脚下,在九连城外的树林内,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等待命令出击的人民军官兵。在人群最前方的是154团团长杨宇霆,此时他正用只有身边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振色道:
“朝鲜,我们回来了,二十年后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