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花了两个小时却只开了十来分钟的缺编会议结束了。
李路的话像是一碰冷水浇下在了众人的脑袋上,在这大当天的,从头顶浇下,一直渗入到脚底,透心一般的冷凉。
他们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三二五厂是私营企业,大小事情老板说了算,今时不同往日!
李路在厂长办公室那里坐定,付永贵让饭堂送来的午饭,他一口也没吃,只是吃了随车带来的一些饼干喝了一点茶。这让付永贵心里越发的上上下下了,在边上站着无所适从。
江豪去了车间检查,他是搞技术的,生产车间是个什么情况,几下就能看出来。
财务科的科长带着几名科员过来了,在门口那里站着,手里都搬着各种文件资料编制表什么的。
李路指了指茶几那边,说,“展开吧。”
随即,他对付永贵说,“付厂长,去一趟银行提点现钞回来,有多少提多少。另外,我让你登记的花名册,拿过来。”
没有参与职工大会的干部职工,全都在那里点名册那里写着,名字后面没打勾的,就是要被开除的。
付永贵不敢做什么手脚,乖乖的把花名册交上来,低声求情说,“李总,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去求美国佬吧,去求一切把我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吧。”李路没有丝毫的动摇,在他看来,纪律高于一切。
付永贵长叹着,心里念着是我害了他们,叫上会计连忙的到市里去提钱。他知道,李路是说到做到了,提钱出来就是为了结算这些被开除的人的工资,当然,包括主动辞职的。
想要辞职的到厂长办公室这里来,签了解除雇佣关系协议,拿钱走人。
财务科的人到了没多久,人事科的人也到了,随即厂办的也来了人,组成一个工作组,就在厂长办公室这里展开工作。
陆陆续续来了十几名职工,他们是参加了会议的,不过他们也是决定要辞职的。或者说,他们尚且还没完全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丝毫的不认为厂里真的敢让自己辞职。
这样的思想是普遍存在的。
所有人都被告知,签了解除雇佣关系协议,马上就能办手续,马上就能拿钱走人,有职务的,则要现场办理交接,同样也能很快的拿钱走人。
一些职工看了解除雇佣关系协议就又开始犹豫了,小部分脑子里没个清晰意识的,此时也醒悟了,这是来真的。辞了职,想要再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几名年轻的职工愤怒地签了名字,随即领取了现金拂袖而去。
不会少发一分钱,完全根据国家的相关政策规定来走,也不多发一分钱。
有家有室的犹豫了,辞职了后能干些什么呢。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反思,比之以往,现在的收入可观得很。二百多块钱的工资,加上季度的补贴奖金什么的,别说夫妻俩,一家五口人,也能生活得充充实实的,曾几何时能隔三差五就吃顿鱼肉,现在就能,而且几个月下来还有不少余钱,再攒个两三个月,就可以添置第二辆自行车了。
比不上陆港那边的红星厂这是事实,毕竟大老板也承认了这一点,可是那是陆港啊,沿海地区,物价要贵一些,生活支出自然的就多了一些。再说,人家是主机厂啊,咱们这只是配套厂啊。
还要分红。
闷棍没有敲下来,都是不知道那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醒悟过来,就看出问题来了——都是工会在刻意引导大家往这边想。工会领导只告诉大家红星厂的工资比三二五厂的高很多,却没有告诉大家这里面的许多区别。
除了十来个年轻气盛的职工签了协议领钱走人,其他人当真的不会拿全家的饭碗个人的前途开玩笑。经历过小半年的断薪危机,他们知道一份每个月都有工资拿的工资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大部分职工是当即回到了各自岗位上班了的,车间很快的就忙碌起来,都没吓坏了,谁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讨论了,那跃跃欲试要罢工的心里的那股火早就熄灭了去。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倘若换了其他企业主,他们的命运恐怕离不开悲惨。
祝同杰走到了门口,在那里站定,喊了一声报告。
李路抬眼看了看,说,“进来。”
祝同杰惶恐不安的走进来在办公桌前面站定,犹犹豫豫的。
“祝主席,有什么指示?”李路问道。
“李,李总。”祝同杰更慌了,嘴巴都打结了,“李总,我,请借一步说话。”
李路指了指他,道,“就这说吧,说吧,你有什么想说的。”
祝同杰看了眼那边,好些人在忙着事情,耳朵却都是竖着的。在这里说,那岂不是告诉大家,罢工这个事情,其实另有原因,背后有人在起了关键的作用?
“祝主席,你去吧,签了解除劳动关系协议,其他的,我不追究。”李路道。
祝同杰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存折,打开放在李路面前,说,“李总,我向你自首。这是陈煌给我的,五千元钱,我一分钱也没花。我受了他的蛊惑,组织职工罢工,给公司带来了很坏的影响,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他脑子里没有受贿的概念,事实上只要不接触劳动合同关系,他都能够淡定一些,因为他同时还是地方部门的公务人员,而且是正科级干部,人事归地方工会部门管。和三二五厂解除劳动合同,他还可以回去那边听候分配。
但是,他一样不愿意失去这份收入颇丰的工作。
他这个话一出,那边几个科室的人都目瞪口呆,连同在犹豫着准备办辞职的职工,都愣住了。其中一位火气比较大的走过来,盯着祝同杰,怒道,“原来是你在捣鬼!害得我们不浅!”
说着就揪着祝同杰的衣领就是一拳头上去。
其他人吓了一跳,赶紧的上来拉开。在老板面前打架,那不是找死呢吗。
祝同杰挨了一拳头,也不气恼,捂着半边脸,依然站在那里。
李路起身走过去,茶几那里摆着好多先进,李路随便捡了几摞走过来,放在祝同杰面前,说,“那你来选一下,要么拿着这些钱去告发陈煌行贿,要么拿着这些钱收拾铺盖卷走人。”
这一下其他人又是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
那也不能当着这么多的人搞这种操作啊!
祝同杰也被吓得脸色惨白,这几摞钱怕是得有二三万块,加上存折的五千,那可是巨款了。告实了,陈煌是逃不掉几年监狱居住权的。
他拿不出李路是什么意思,是来真的?
祝同杰猛然醒悟过来,他拿起存折,对李路说,“李总,我犯的错误,我自己来纠正,保证让您满意。”
说完他就离开了,也不拿那几摞现钞。
李路点了根烟,心里在想着,估计万山和张卫伟那边有动作了,祝同杰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跑过来坦白的。
他不打算心慈手软了,哪怕是杀鸡,他也要使出牛刀来。
当天下午,付永贵和会计取了几十万的现钞回来,几乎跑遍了全城的银行。主动辞职的没几个,但是李路要开除掉将近一半的人,这可是一大笔钱。
到了晚上,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龙城市的市长亲自跑到了三二五厂这里找李路,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李路和江豪在饭堂里吃饭,饭堂里没多少职工,大部分都在车间里干活。没有人让加班,也没有人说要去吃饭,在一种很奇怪的氛围里,车间灯火通明生产活动高频进行着。
付永贵小跑着过来,说,“李总,严市长来了。”
“你的动作倒是挺快的。”李路扫了一眼付永贵,付永贵没有说话。
很明显,是付永贵同志了龙城市市政府,使得严市长连晚饭都不吃了,马上坐车赶过来。三百多人一夜之间失业,而且都是原来国企工厂的职工,这里面的大部分人的人事关系都还挂在市人事局里呢。历史的积攒以及当前杂乱的管理关系,又逢着低效的行政,使得许多移交工作都没能完全办理结束。
在这个当口,作为市长,他是吃不消几百人闹起来的。
五十多岁的严市长下了212吉普车,就快步走进饭堂,什么官架子是不拿了的。三二五厂卖给红星厂这个交易,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有更高机关部门的主导,他正厅级领导也只是打个帮手,但是他知道红星厂的老板非同小可。
整个交易过程中,作为红星厂的老板,李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越发的让严市长感到神秘,不禁的有诸多的联想(靠,联想),因此他是不敢在红星厂老板面前拿架子的。
付永贵看见李路没有起身去迎接的意思,他连忙的走到门口那里,正好严市长走进来,付永贵低声说,“没戴眼镜的年轻人就是李路李总。”
严市长自然知道红星厂的老板是个年轻人,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迈开大步子,就笑呵呵的说道,“李总,你好你好,你过来龙城,我是怠慢了。”
这个时候,李路才放下筷子站起来,但是并没有挪步,只是转了个身子。江豪自然的也站了起来,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
“严市长你好,还没吃呢吧,坐下吃点。”李路笑道,和严市长握手。
严市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紧握李路的手热情地摇晃了几下,“好的好的,我就陪李总吃点。惭愧惭愧。本应该我来招待的,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不,一开完会,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李总,明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请你赴宴。”
“不必客气,严市长,请坐。”
付永贵自然的连忙去安排饭菜,市政府秘书在严市长身边坐下,其他随从林外坐了一桌,也自然有饭菜安排上去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