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腹产后,叶薄歆的身体很虚弱,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才被允许出院。
如叶薄歆所愿,这一胎生下的是男孩。
倒不是她重男轻女,只是觉得头胎是男孩,二胎再生个女孩,有哥哥照顾,养个娇滴滴的女儿出来,人生就圆满了。
经此一事,靳未南被吓得不轻,事后想起来浑身冒冷汗。
她怀孕的时候,孕吐严重,他几乎没有时间陪伴在她身边,预产期将近,他还外出搞特训,险些错过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难产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半夜时常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没赶回来,她出事了,他要怎么去面对?
叶薄歆知道他被吓得不轻,除了在夜里他被惊醒时默默地抱着他,温声细语地说着安慰话,别无他法。
“我在呢,会永远陪着你。”她柔柔一笑,眼里只容下一个他。
靳未南那道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他灼热的眼神,让她的呼吸有种被挤压得快要停滞的错觉。
她怕他这种眼神,仿若要将人生吞活剥,露骨得让人心颤。
她几乎是怯怯地唤了声:“老公。”
结婚那么久,她鲜少这么喊他,觉得羞赧。
这份柔情与妩媚,让靳未南暂时忘了悲恸,心口莫名一颤,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缓缓一笑,“再喊一声。”
那一刻,他的微笑,灿若星辰,叶薄歆明明一口酒都没喝过,却有种醺然欲醉的感觉。
“老公。”他喜欢听,她就多喊了几声。 卧室的灯光被调暗,遥远模糊的光线里,他的脸上是别样的温柔,从叶薄歆的视线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他麦色的皮肤和起伏的胸膛,他轻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脸,他
的心跳带着灼热如火的力量敲击她的心,他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世界徒然寂静,只听见他们的呼吸从轻浅变得沉重,心跳从平稳到急促,直到彼此全线崩溃在一室的柔情里。
“老公,我爱你。”温柔低婉的声音。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冒险,可叶薄歆觉得,爱情是一次放纵,不管时机对错,相遇早晚,也不管结局如何,未来怎样,都放纵自己,以最虔诚的心和最决绝的勇气,倾
其所有去爱。
十八岁的叶薄歆做到了。
爱得义无反顾,倾其所有。
靳未南性情冷淡,对于刚出生的儿子,他谈不上喜欢,一想到叶薄歆为了这个儿子险些把命搭进去,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儿子喜欢粘着妈妈,不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又哭又闹,小脸白嫩软萌,眼睛又圆润又清澈,非常惹人怜爱。
靳未南不经常在家,他又不像奶爸那般抱着儿子逗,所以他每次回来,儿子都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似乎很好奇。 对于靳未南对儿子冷淡的态度,叶薄歆也很头疼,哪有这样当爸爸的,现在孩子还小,不懂什么,将来孩子懂事了,问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从来不对我
笑,不关心我,到时她怎么解释?
她有心缓解,把儿子往他怀里一塞,结果一大一小干瞪眼,儿子不哭闹,男人也不说话,看得人尴尬癌都犯了。
最近,靳未南在考虑从基地转行政的事。
他想了很久,方方面面都考虑了。
转行政后,可以每天回家,不用留守部队,像现在这般半月,遇上特殊情况两三个月都可能回不了一次家。 亲自带兵固然是他热爱的事业,他在前线十几年,这份感情不能说放下就放下,他在军事指挥上能力出众,几乎是天生就干这一行的,哪怕在几年前面临死亡,他也
从未动摇自己的决心。
然而,现在聚少离多的日子,他厌烦了。
自己的女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她出事了他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更别说帮她解决。
这些年,她几乎都在为他付出,支撑他的工作,从未抱怨过一句。
这样的她,他怎么舍得她担惊受怕?
为她,放弃一次又如何!
行政工作对前线也重要,靳未南努力说服自己,提交了转行政申请表。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靳老爷子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也没能改变靳未南的决定。
老爷子明白孙子的顾虑,但孙子在军事上的天赋惊人,放弃基地转行政工作实在可惜,于是找了叶薄歆当说客。
其中的弯弯绕绕,叶薄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也想每天都见到他,离了基地,做了行政工作,他身边的危险会降低很多,她从此不用再担心哪天收到他出事的消息。
然而她也清楚,他这个人天生就是带兵的料子,转行政浪费天赋,他也不开心。
那天,她跟他聊了很久。
她不需要他为了她放弃梦想,除了家庭和爱情,人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不需要委曲求全。
靳未南又怎会不懂她的心思?
他瞒着她就是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如今事情败露,他还坚持转行政,只怕两人都不开心。
转行政工作这件事暂且被搁下。
靳未南搂住怀里的女人说:“再等我几年,等我升军衔后,咱们搬到机关大院去,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回家陪你了。”
他的军衔升得很快,他这个年纪升到这个级别,已经是破格,接下来想再往上升,必须拿出成绩,不然资历不够,他还得再熬个十年。
五年后,叶薄歆产下一女,儿女双全。
这一年,靳未南升了军衔,全家搬到陆军机关大院。
靳未南对儿子虽然严厉,却不像刚出生那会儿冷淡了,周末会陪儿子玩会儿,假期也会带孩子去部队参观。
女儿出生后,跟他很亲近,他也放下了严父的架子,经常逗得女儿哈哈大笑。
叶薄歆看在眼里,颇感欣慰。
之前她还担心他不喜欢孩子。
*
又是一年,靳未南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去联系,生死未明。
彼时,他在军界的地位已无人可撼动。
短短两个月,叶薄歆憔悴得几乎没了人形,犹如惊弓之鸟,还怕听到任何不幸的消息。
从起初的崩溃、绝望,到如今的自欺欺人,她始终无法去想,失联的这两个月,他都经历了什么,或者他已经……
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在她心里,他是神一般的存在,永远不会抛下她。 他回来那天,她死死抱住他,哭得几乎昏厥,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不安,“我讨厌你,骗子,你明明说不会有危险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你出事了
我怎么办?”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他满脸痛惜,匆匆安慰了她几句。
时间紧迫,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身后还有队员在等他。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声音轰轰响,风很大。
本来打个电话报声平安让她放心就好了,但他知道她这两个多月担心坏了,不顾上级的指令,跑回来见她一面。
现在,他必须走了。
“宝贝儿,我得走了。”靳未南红着眼睛亲了亲她的额头,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这副哭得快岔气的模样,她向来坚强,这一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叶薄歆神情恍惚,直愣愣地看着他决然转身的背影。
是啊,他还要走。
不知道这次转身,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可她不能挽留,因为那是他的职责,她多想自私一次,让他不要再去冒险。
可是不能,这片土地需要他来守护,需要千万个像他一样的军人来守护,他们做的事情,或许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没有他们,这个国家哪来的安宁?
叶薄歆跑过去抱住他的腰,”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谁让她选择这个男人的,她认了。
靳未南狠狠闭上眼睛,哽咽说:“抱歉,宝贝儿。”
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穿着迷彩服的特种兵催促:“队长,时间到了。”
“好。”靳未南挥手。
看见这一幕,这些血性男儿不忍心,纷纷撇开头。
身为特种兵,生死离别,他们谁没有经历过?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感触更深。 队长已经离开特种部队很多年了,这件事情本不该他插手,然而事情棘手,他们特种部队折损了很多精英,损失惨重,上级才指派队长来领队,坚决打击危害国土安
全的恐怖分子。
叶薄歆不想那么没出息,她想笑着送他离开,让他没有后顾之后,然而手却无法松开。
她怕了,经历了生死不明,她好不容易才盼回了他,还没高兴几分钟,他又要走。
“很危险吗?”叶薄歆泪如雨下,脸颊贴着男人的后背,迷彩服上沾满他的味道,她贪婪地呼吸,死寂的心才渐渐恢复了温度。
靳未南不想骗她,“嗯。”
“靳未南,我恨你。”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格外有力。
她以前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工作,但这一刻她怨他,怨他为什么是一名军人,为什么别人的人生一辈子都安宁稳定,他却随时可能面临危险?
伟大么?
不,她宁愿他是个普通人。
靳未南一僵,转身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女孩,头埋在她颈上,低低道:“别这样。”
叶薄歆忽然抬头,低低一笑,抹了一把泪水,咬牙推开他,“你走吧!”
在靳未南还沉浸在愕然中,她快速转身,疾步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人啊,他的命是国家的。
她怕再抱下去,她会舍不得放他走。
她担心自己撒泼、无理取闹,她不想变成自己厌恶的那种女人。 “每一次都是你转身,我望着你的背影,这一次,换我先走!”叶薄歆停住脚步,背对着他,嗤笑一声,“靳未南,你把我宠坏了,这辈子我都没法再爱上别人,这颗心
一点位置都没有了。”
她狠狠地戳自己的心口,似乎这样,心脏撕裂的感觉会好受点。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你有点良心,就留下你那条命,这是你欠我的。”
“好。”靳未南极力控制自己不上前将她扯到怀里。
太让人心疼了。
望着远去的直升机,叶薄歆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他还在部队,只要国家还需要他,他就会义无反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无后顾之忧,他守护国家,那她就守护他们的家,让他永远有避风的港湾。 靳未南五十八岁爬到了权利巅峰,成为军界最高领导人,两年后他辞去职务,他说这一生他不是一个好丈夫,让自己的妻子担惊受怕了半辈子,余生他陪她,白天黑
夜再也不让她担忧。 叶薄歆这一生,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没有继承父业,在商业上展现了极佳的天赋,跟着大伯靳未殣学做生意,十八岁开始创业,后来成就非凡。女儿从小喜欢音乐,
后来成了出色的钢琴家。
苏景森一辈子都在部队,他的儿子继承了苏氏集团。
叶薄歆卸下了一身重担,总算没有辜负苏婉的期望,将苏氏集团顺利交还给苏景森的儿子。
叶薄歆曾对靳未南说,“我不想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你答应我,让我在你之前离开,算我自私。”
他迁就了她一辈子,疼了她一辈子。
这点小小的愿望,又怎会不允?
他笑,“好!”
那年叶薄歆九十一岁,没有病痛折磨,寿终正寝。
靳未南似乎并不哀伤,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时,却在一个月后跟着离世。 这一生,他们做到了,白头偕老,恩爱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