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时候已经傍晚,屏风外侧透进来微弱的光,看人影是黎嫂坐在矮凳上读书。
齐镜声不想动弹,慢腾腾稍微翻了翻身,闭着眼睛琢磨事儿。上辈子活到三十出头,自认为信的是阳谋正道,走的是通天大路,一朝身死,世界倾覆。
当时有不甘、有仇恨,但是因为向来方正直接的性格,隐隐又有一丝愿赌服输。
若说完全没感觉到那些蛛丝马迹的异常,也不尽然。只是没想过人性恶毒至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说自己不想争不想抢,却完全没人信?!
自己当时蠢的以为小寒已经远远的安排好,自己一身一心,除了尽一尽齐家长房嫡子的义务,在这世上再无牵挂。
因此被逼入辐射超标的矿洞自爆身死时,自以为并没有遗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死后竟然没有归于虚无,而是飘飘荡荡到了小寒身边。
最危险的要塞,最严酷的环境,一身伤痕,哪里是自己给他安排好的地方?哪里是安安稳稳好生活的样子?
至于后来他从新闻上得知自己身死,多番谋划逃离寻仇,齐镜声捂住骤然刺痛的额头,不忍回忆。
黎嫂听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丢开手里的书进屋,开了光线柔和的壁灯,见他捂着额头,慌忙凑过来,“还是头疼吗?我再叫医生来吧。”
“不必。”齐镜声止住她。
已经想明白了,上辈子不算笨人,死就死在太过轻信,如今翻过来十几年,大概照旧学不会那些鬼蜮伎俩。但是,不一定对方阴谋算计,自己就一定要以阴谋回击。
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在这齐家慎园多呆,暂时就不要太多动作引人注意了。
黎嫂去给他兑维生素水,有些为难,“总要让夫人知道。”
“母亲忙着照顾弟弟,不要让她烦心。”齐镜声咬着黎嫂递过来的吸管慢慢喝水,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喝了水换成半坐的姿势,齐镜声让黎嫂把窗户打开。
自三岁开始读书从春在堂搬到不过数十步距离的澄心馆后,除了院子里有大事,宋慧是一眼没有过来看过的。
黎嫂事事照顾的妥帖,自己没觉得少了什么,更想不到安慧每天晨昏定省时细致的问题之外少了什么。
兰雪堂那边的叔叔齐明荣也有两个儿子,无论堂兄还是堂弟都是十多岁才从母亲的正房里搬出去,独住的院子一草一木都是二婶亲自查看过的。
比比简直处处不对,齐镜声在傍晚的秋风里慢慢地调整呼吸,想多了只是自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重回十七岁,甚至还有一点点疑惑自己是否沉在一个长梦里。
但是,即便是梦,也要做点儿什么,权当安慰己身罢。
“黎嫂,早晨发生了什么事?”齐镜声叫住准备出去找护士的黎嫂。
黎嫂站住脚,有些为难,“少爷安心休息吧,养好了再管那些杂事。”
齐镜声微微侧脸直视她的眼睛,“我听到了,你只告诉我后面查出来了什么。”处置仆人和夺取二叔手里的项目到底有什么关系?
黎嫂被他隐带锐光的眼神盯的绷紧了脊背,隐约觉得这个从襁褓里就照顾着的孩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只是她家从曾祖开始已经为齐家工作了四代,虽说早没了封建时代签卖身契那一套,世家平民的区分还是存在的,这样世世代代为一家工作的普通人,对主家的忠心与短期雇佣的仆人毕竟是不同的。
实在被齐镜声盯的绷不住,黎嫂删繁就简地解释,“早晨护士发现送来的补药上漂着的一点儿配料不对,不知道是厨房还是配药的搞错了方子,夫人已经处置过了。”
到底只是管理内宅的女仆,知道的有限,齐镜声摆摆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叔这么早就开始想要自己的命吗?或者,不止这么早,自己小时候更好下手吧?是没动手,还是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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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堂里已经开了地暖,密封玻璃门后面都是厚实的棉帘子,安慧送走最后一个访客,脱掉手上的戒指镯子,洗一遍手脸去看卧房里齐镜彦。
守在小床旁边眼也不敢眨的嬷嬷和护士退开几步去换班吃饭,刘雅接了女仆手里的恒温的奶瓶水瓶端进来。
安慧亲自试了温度抱着齐镜彦喂奶,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吃的开心,忍不住也翘起嘴角,喂完了换水瓶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问一句,“查的怎么样了?”
“是二老爷那边的人。”刘雅答的简明扼要。
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安慧当年是迫不得已过继了嗣子,这么多年来对齐镜声一直淡淡的,该给的一分不少,只是离着视如亲子还远得很。
更别提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要自己养一个,人都把她过了四十还调养当笑话看,万万没想到真让她老蚌生珠了。
齐明荣一点儿也没把她生出个亲儿子当回事,襁褓里的小崽子,未来如何还不可知。
倒是齐镜声,从幼年入学到十五觉醒,样样提起来出类拔萃,眼瞅着越来越大,族里的老人可都喜欢的很。
以前他不是没动过手,只是齐眀雍和安慧也不是吃素的,试探了几回都没成功。
这一次他是看准了的,有了亲生的,过继的这一个就是拦路石,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做了齐镜声,说不定安慧还要感谢自己。
这心思一点都不复杂,也完全没有费心掩藏,安慧小心翼翼哄着齐镜彦睡下,到了外间才忍不住狠拍了一巴掌桌子,“当我是死的吗?”
才生了亲儿子,嗣子就送了命,外人只会嗤笑自己心窄恶毒,以后还怎么在世交圈子里交际?
何况齐镜声现在还算不得齐家的继承人,若是以后彦儿天赋超过他,谁当家做主还不一定,她并不用这时候就着急上火地做什么。
刘雅站的端端正正,“补品是那边做的,陈乐让我告诉您,估计斗殴这事儿也不简单,他会去追查然后把结果报给老爷。”
出了慎园的事儿都是男管家关照,齐镜声一向乖巧好学,虽说小时候与同龄男孩子一样淘气,打群架却从来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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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怎么商量怎么处理,齐镜声从黎嫂嘴里问不出就丢开手不再关注。
世家子弟成年后三十岁前,要抽两年时间服役。再加上明年夏季高考后进入大学,他能呆在慎园的时间并不久,也不打算再次被困在这个大宅里殚精竭虑给一窝子居心叵测的家伙守护家业。
而培养一个人手打探消息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行的,大宅里这些仆人,有世世代代工作的,也有三五年一签合约的。不论哪一种,从法律上讲都是有人权的自由人。
虎躯一震众人拜服那是故事里的情节。
齐家在麒麟星座势力庞大,但是帝国星域范围内,可不止一个麒麟星座,自己完全可以换个地方积累够了能力再来跟他们细细算账。
所以一星期后他能下床之后,去春在堂请安的时候,先认错不该打架斗殴,接着就做了惴惴不安的表情提要求,“母亲,明年就要高考,我想了想,后面这大半年我还是住校吧。”
他就读的云台书院是整个麒麟星座世家子弟聚集之地,条件优良,家在别的行星上的少爷小姐住校的不在少数。
安慧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家里住的好好的,做什么要住校。”
齐镜声有些垂头丧气,仿佛小孩子跟母亲倾诉一样,把心里的想法一点点说出来,“我这十多天伤病,已想清楚了,平时一起玩儿的朋友也不见得都为我好,有心以后减少交往,但是都是世交伙伴,不好一下子甩开。书院里作息时间严格,出校门需先生批条子,正是好借口。”
安慧放下茶杯,叹口气,“算你还长些脑子,我早有心训斥你几句,又见你伤的可怜。自己明白了就好,住校也可以,让陈乐给你安排好,假日里还是要回家来。”
中学六年级,还有九个月就要高考,为了保证地位传承,世家子弟念的学校要求尤其严格,每旬只有一天假,再有个补习什么的……
齐镜声有些羞愧地点头,“母亲的话我记住了,旬假我回来。”眼睛瞅着厚门帘,“弟弟醒着么?我能去看看吗?”
安慧看一眼他脸上还有些颜色未褪的淤痕,“这会儿正是他睡觉的时间,你也多歇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