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砚青此时尚不知陶泓已经想歪。他撑起身体站直,有些冷漠地看着面前低泣的女孩,“他还在做手术,能安静点吗?”
女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不自觉的哽咽。邵砚青抹了把脸,有些厌倦地在长椅上坐下。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有摸到惯常放的东西,不由有些烦躁。看了眼身边仍埋头抽泣的人后,他起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回来,递给女孩一罐温咖啡。
“时茴,你要是下决心和他断了,就不要来这里。”他开始拆口香糖的包装纸,“你这样又算什么?等他醒了看到你,再去半条命。”
时茴握着咖啡罐的手都有发抖,她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急救室的方向。
邵砚青将糖纸夹在指缝间一点一点地拉平,声音冷淡,“你说冬川不放过你,你又什么时候放过他。”
时茴紧咬下唇,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他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不知道。相比较起来,是谁更过份?”
他没有看她,仍是专注于碾平那张薄薄的铝薄糖纸,“我认识的是冬川。”
时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抬手遮住眼睛,“冬川是你的兄弟。不管对错,哪怕他作奸犯科你也会站在他那边。我一直以为查小星是你们当中最没原则的一个,没想到你比他更可怕,你没有底限。”
邵砚青将糖纸折叠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很快又拆开来。仍旧是看也不看她,只问:“你走不走。”
时茴不说话。
邵砚青也没赶她,只是将手里的纸三角叠了又拆,拆了又叠,直到它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天微微亮的时候抢救才结束。听到丌冬川脱离危险,时茴又忍不住低泣。邵砚青双眼布满血丝,直直地站着像尊雕像。一直到人推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才有一丝微颤。可是他没有上前,时茴比他快了好几步。
他看到时茴紧握着冬川的手,进而将脸埋进手掌哭泣。冬川昏迷着,应该是无意识的可,是分明能看见手指弯曲。
他定在原地不动。恍惚间天地旋转,仿佛四季景色在身边流淌,春花灿烂秋色金黄,夏花繁盛冬雨苍翠。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岁月毫不留情。
忽然间就有些难过。
他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回去见她。
在回程的车上他睡死过去。直到司机叫醒他时,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早已经耗光了电,机身却仍残留着温度。
门口的壁灯已经亮了起来,淡黄色的温暖光线笼在雾气浓厚的夜色中。
他掏出钥匙开门。可不知是不是精神不济的关系一直没对准钥匙孔,钥匙串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陶泓这时正好在前厅,听到动静就跑出来开门,见他回来没掩住脸上的喜色。他拿钥匙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凝固了似的。可眼里却渐渐亮起了神采,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说:“我回来了。”
陶泓去厨房倒水。刚才邵砚青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身上又是寒气逼人。犹豫了一下,她往杯子里添了勺糖。
端出去的时候却没看到人,再仔细一瞅,人已经倒在客厅长椅上了。她心里一惊,放下水就过去看情况。好在人只是睡着了,并没有脸红发热。这时候叫醒他不太可能,她上楼拿了被子给他盖上。再一想,索性把自己房间的取暖器也抱到客厅。
她小心地不发出声响。
邵砚青生得高,这时缩着腿躺在长椅上其实不会睡得舒服,可他现在却睡得很沉,看得出来他这两天精力透支得厉害。
陶泓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的脸,其实是很柔和的线条,甚至可以说有点秀气。头发比初见时长了许多,额前散散地落下几绺,这时看着有些孩子气。也不知是因为到家后的放松还是他梦见了什么,这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她心里莫名地有些触动,却不知道来由。
陶泓把白糖水倒进保温杯放在他方便取用的地方,又留了两盏夜灯,最后检查好电源插线才上楼休息。
这一夜邵砚青睡得特别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阳光从开大的门厅跳进来,烘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舒了个懒腰,本打算再缓上几分钟起身。但听到厨房方向传来声响,他愣了两秒,随即起身。
厨房里,陶泓正在拣菜。见邵砚青来也没有局促,只是抱歉地笑:“我业务不熟练,浪费了不少。”
他的声音与心情一样欢快,“并没有。”顺手翻看农庄昨天送来的鲜菜,居然还附赠了一只洗剥干净的童子鸡,于是挽起袖子,“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
陶泓也觉得自己有些碍手碍脚,可又觉得人家刚睡好一觉又忙活三餐,心里过意不去,“不如我们去外面吃,我请客。”
他摇头,“今天就得把这鸡办了,再放着就不能吃了。”
他这话说得很自然,陶泓却是想歪了有些忍俊不禁,他侧过头看她,问道:“怎么了?”那脸纯洁得让人不忍直视,和自己的猥琐思想一对比,她简直要缩到墙角去。
邵砚青没留意到她的不自在,这时的他正满怀兴奋。将食材简单处理了一下,他便上楼洗漱。等到他一身清爽的下楼时,小朵的香菇已经泡发,摇摇晃晃地飘在水面。
今日天气极好,他站在料理台前沐浴阳光,连动作都比平常轻快了几分,甚至还不自觉地哼起了歌儿。
陶泓今天也没窝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天井里拣了块地方看书。邵砚青歌声传不到她这里来,但是总有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开始还坐得住,越到后面那味道就越勾人。
她实在忍不住拆了筒薯片,配奶茶解馋。邵砚青聊着电话踱到天井的时候,她正眯着眼睛从薯片筒里往外勾薯片渣子。
这么一打照面,陶泓便有些觉得尴尬。人家明明正在做很好吃很有营养的东西,你却在这边吃垃圾食品。她更不好意思说:你煮的东西太香了,我拿点薯片下个饭。
邵砚青通完电话,目光在她手上转了一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她接下来愣是没敢动喝剩的半杯奶茶。
傍晚的时候炖鸡出锅。
其实严格来说算是蒸鸡,用宽口坛子隔水蒸炖。只放了鸡、香菇和花雕酒。酒精在蒸炖的过程中挥发,启盖时只余浓香扑鼻。汤水鲜甜,香菇肥厚,鸡肉极嫩滑,只消用筷子轻轻一搛就簌簌滑落一大片。
这样的汤淡口喝最好,两个人谁也没去动一边的盐罐。除了炖鸡外只有一道青菜,而米饭焖得极软,是再温柔不过的铺垫。
邵砚青平常话很少,但今天他心情太好连她也被感染了。闲谈间他问起家里多出的小药箱,这才知道她生病。
陶泓觉得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有意转移话题,就问道:“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邵砚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头用筷尖撕开鸡肉,说道:“已经没事了。”
她见他似乎不太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便不再继续。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我不太明白。”
“嗯?”
“如果女孩子嘴巴上说恨,可还是一直跑来看他,这算不算口是心非?”
陶泓愣住了。不过好歹她是写过情感专栏的,很快就投入了角色,“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凡事都有原因的。”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的‘他’,是……”
“我的朋友。”他说,“你见过他的。”
她恍然,“就是我问过你的那个?叫……”
“丌冬川。”
应该是和感情有关的事,而且是伤筋动骨的那种。陶泓想起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倒也能理解那个‘嘴巴上说恨可还是一直跑来看他’的女孩子,那样的男人确实有本事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你说的是他女朋友?”
“未婚妻。”
“啊!”
“这两个人,青梅竹马过成这样……”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对灾情侣,最后随便给按了个标签,“简直是乱七八糟。”
陶泓听得出他的语气有多么痛心疾首,也颇有感触地腹诽:有那样的颜还过得乱七八糟,丌冬川也是很拼了。
期间邵砚青接了一通电话,他没避着人接了。查小星前天出发去日本,收到丌冬川出事的消息就要往加赶,结果碰到暴雨取消航班,他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要出一回事,可大可小,没想到这次居然玩命!”查小星仰天长叹,“他们还是别在一起了,这么折腾着我在边上看了都折寿。”
“别胡说。人都好好的。”邵砚青说,“你别急着回来,不是陪人出去过生日吗?”
“还过个屁生日,分了!”查小星最近和一个嫩模打得火热,这次也是陪她去日本过生日兼购物。知道丌冬川出事他立刻就要回来,嫩模还没买个痛快哪会高兴,又是撒娇又是发脾气。查小星软硬不吃,直接把人丢在酒店自己回来了,“给她订了机票,多住一天酒店她自己付钱。”
“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什么事?”
查小星冷笑,说:“什么人生地不熟啊。她一讲日语我就听出来了,那小碟儿没少看。保不齐在那儿还能找到事业第二春顺便攀上人生最高峰呢!”
陶泓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觉得邵砚青抿嘴笑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像是蜻蜓在水上轻点后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即为美色所动便有些心不在焉,连手机响了也不知道。还是邵砚青提醒,她才回过神来,更难得他还会调侃一句:“今晚我们的业务一样多啊。”
邵砚青不知道的是,给陶泓打电话的人这会子正站在他家巷子口,一门心思地要找人看星星看月亮顺便聊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