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砚青在天井清理水缸,这是件有年头的老物件。原来里面养了只老龟,老爷子走后隔年涨洪水。那时商业街还未开发,内涝得厉害,水缸不知怎么地翻倒,老龟也没了踪影。他找很久没有找到,后来老街开发旧宅修缮,或许它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终于清理干净,他站起来抻了抻手臂,转身便看到她。也不知在门廊处站了多久,米色堆领羊毛衫,搭一条粉色的披肩,长发只是随意地挽起,有丝丝咎咎的碎发散落,柔软地垂在肩上。
她或许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却是仅有的能让他心动的。她的美是明艳而活泼的,而她的喜怒哀乐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的情绪也感染。无论是虚弱也好,生病也好,即使萎顿到一言不发,眉眼间却仍透着丝倔强,不愿意放松。
现在的她却是温婉恬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和而从容。
她不知站在那里看了他多久。他忽地想到这个,心脏突地一跳,节奏便全乱了。他讷讷地说:“早。”
陶泓看了看正当午的太阳,诚实地应道:“不早了。”见他面色发窘,惊觉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向陶隐靠拢,赶紧补救道:“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伤口怎么样?觉得痒吗?”
“不会。”
他迟疑片刻,说:“你的包放在客厅,手机响了很多次,我怕有什么急事就替你接了两通。”
一通是公司行政来电,今天不是休息日,过了点没见着人自然要打电话来询问。他便替她请了假。另一通来自郑北亭,听到接电话的是他,声音就有些僵硬。他没有和对方解释什么,说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公司那边请了假就好,但郑北亭那里却是要回复的。她回拔过去,只响了一声便被急急接起,“陶泓。”
“嗯。老郑。”
她的声音这样平静,郑北亭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他难得地嗫嚅了一下,说道:“对不起啊,都是我惹出的破事。……你还好吧?”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回话,又解释道:“我不知道晓露是什么脑子,满嘴胡说八道……”
说起这个郑北亭那个郁闷。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刚知道陶泓现在单身又动了心思。和晓露在一块倒也不是不认真,只是相处越久越觉得浅薄虚荣。他不在乎花钱,但一边花他的钱一边在外面勾搭,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在陶泓告诉他之前他已经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了,只是按着不发作,等到后面找了机会抓了个正着。
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他还给了她一些好处。可哪里想到她仍然不死心,甚至还迁怒到陶泓身上。一想到昨天晚上那场面,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陶泓,你说句话,你这样不声不吭地,我心里别扭。”他是真的难受了,“昨天说伤着了,伤到哪儿了?我早上本想去看你,又怕你在休息。”
“事情发生也发生了,”她终于开口,“而且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郑北亭松了口气,“那等会我找你去,到医院检查一下我才放心。”
“就是小小划了一道,没什么事,也处理过了。”她顿了顿,说:“你也别过来,这段时间我们暂时别见面了。”
郑北亭呆住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没道理她刚才还说不全怪他,下一刻就说再不见面了。那头陶泓的声音仍是那样轻柔,带着些许慵懒的软调:“老郑,你知道我这人其实很小心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阵子不想看到你的脸。”
“……”
“因为只要一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挨打的。”
那头久久无言,她切断通话。
陶泓打这通电话没有避着人,邵砚青是从头听到尾的。等到她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他险些失笑。陶隐说过他这个姐姐,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似地,但其实心眼可小了,特别记仇。他当时还以为陶隐是埋汰她,现在看来倒是没半点虚假。
不过她的小心眼用得真是恰到好处。他抿嘴想笑,忽地听到她叫他。走过去,看她在橱柜里摸来摸去。
“找不到面条了。”她笑得略尴尬。
他原本就给她准备了面食,只等她开口。
陶泓本不想麻烦他,不过见他取了面出来又被分散了注意力,“现在还有这种扁面卖么?”他应道:“有的。我们这儿叫圈圈面。”说是面,其实是压制的面片。一指的宽度,像胶带一样盘卷起来,最外层裹了圈红纸。吃时候拿剪刀绞成段,面片很薄极易熟,也很好入味。
面片熟了捞起沥沥,放进用黄芽菜芯和干贝蒸出的汤底里。颜色清亮,汤面清爽,连一滴油也不见。小菜是酥炸花生小鱼干,顶上再添一绒墨绿的烤苔菜,鲜咸香脆。
陶泓把面带汤吃了个干净,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空碗发微博:能吃到用(伪)开水白菜下的面片汤,洒家这辈子值了!
沙发:开水白菜!面片汤!好奢侈!
板凳:开水煮白菜好吃吗?
地板:碗里的东西呢?饿死鬼不能先拍个全尸吗?!
窗户:吃个东西也发,真无聊。
天花板:如果深夜报社的都像po主这么有良心,警察就不会那么忙了。
烟囱:你煮的?
……
陶泓的微博开了很久,平常多是转发抽奖。后来有一次转了个热门话题与人舌战,有了些关注度。后来偶尔也会发发游记,写写段子,上传一些自己拍的照片,渐渐地也有了不少粉丝。当然,陶隐是知道这个微博的,她还强迫他与自己互粉,虽然陶隐的微博用得极少,看着和僵尸粉无异。
陶泓翻看回复越看越乐,拉着邵砚青一起围观,又问他有没有微博,可以互粉。邵砚青想了想,说:“有的。”还是查小星帮他注册的,他几乎没用过,连密码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她看到他的微博名字时简直是秒呆:我爱厨房。
邵砚青见她憋红了脸,也知她忍笑忍得厉害。当时注册的时候查小星问他取个什么名,他说随便吧,可看查小星取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名字,他才出言干涉。正好当时电视上在播我爱厨房,他就点了这个名字。
现在改……已经来不及了。
陶泓刷完微博后又要加他微信号,她这人联想特别丰富,微博取名我爱厨房,八成微信昵称字就是太太乐或是金龙鱼。
可出乎意料的,邵砚青的微信昵称一如他的人那样寡淡:邵。自注册后也只有一条转发的心灵鸡汤,再没有别的内容了。
陶泓惋惜道:“你其实这么会做菜,拍些成品上传,很快就会火的。”他诧异道:“还有喜欢看别人家吃什么的吗?”
二次元与三次元的社交圈同样贫乏的人无法理解,把镜头对准自己或是别人家餐桌的人是抱着什么样心态。
“这个叫分享,分享也是提升幸福的一部分。”她笑道:“不过对于那些做黑暗料理的人来说,只能是提升负能量了。”
邵砚青不太理解什么是黑暗料理,不过能听出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她之间存在沟通上的障碍,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她之间有代沟。这些差距不是他想努力就能立刻赶上的,这个认识让他有些沮丧。
陶泓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低落,倒是提醒他:“你手机响。”他接起,听着听着便皱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她。下午本是想在家里陪她,但前两周已经和人约了时间不好改,只能快去快回。
她不知他内心纠结。这个宅男靠着大把房产收租衣食不愁,十天半个月难得主动出门,她还挺担心他把自己关出自闭症。
从心理健康的角度出发,她非常鼓励他出去走走,哪怕是去收个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