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的归来在这个家里就如同一颗小石子丢在湖里,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又很快恢复平静。一家人照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生活忙忙碌碌。
唯一不同的,就是兰花对她弟弟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
那包点心,秀娘和桃花象征性地尝了尝,剩下的都留给两个小的。私底下,兰花瞪着苏末足足有一分钟,那表情跟见鬼了似的——“你真的不吃?真的全给我?”
“真的,三姐你全吃掉好了。”
苏末配合地点点头,清瘦的小脸儿上尽是严肃,再三保证。那些难吃的点心,他心里不屑一顾,可决不能在兰花面前表现出来。
“你可不要后悔。”
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人美到心里,兰花头一回对这个弟弟态度柔和了些。不用抢不必威胁,好吃的全归自己,这感觉真不错!
桌上的茶壶里是晾好的白开水,苏末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起来。这水带着一股特有的甘甜,要是放了那些劣质的砂糖倒是糟蹋了,他宁愿喝白水。
兰花接二连三吃了几块,见苏末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破天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狠狠心挑了一块小的递过去——“那,吃吧!”
苏末连连摆手,很是真诚地道:“我不喜欢吃,三姐你全部吃了吧。”
兰花不自在地撇了自家弟弟一眼,根本没把他的拒绝当真,傻瓜才不喜欢这么好吃的点心!看在他把好吃的都留给自己的份上——“哼,我也不占你便宜,一会儿帮你喂鸡。”
“哦,谢谢三姐。”
苏末很识时务地道谢,本来么,苏末能下床走动之后,这喂鸡的事儿一向是由“他”负责的。今儿他还一直为这事儿上愁,那些鸡整日里刨土找虫吃,还用喂的么?他还以为只要人工放养就好。
现在要他来喂,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做!
兰花喂鸡的时候,苏末就“乖乖”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利索地将那些嫩草在菜板上剁碎,倒入瓦盆里,然后和一些壳类碎屑拌在一起。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壳类碎屑叫做麸子,是磨面以后筛出来的。
“当当当——”
只见兰花捡起一根棍子在瓦盆边缘敲了几下,不管是老母鸡还是小鸡,全都撒欢儿地跑了过来,啄的起劲儿。
对此,苏末表面淡定,心里却觉得很是有趣。而且,喂鸡什么的,也很简单嘛!
“这下我们扯平了。”
兰花洗干净手,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那些点心够她吃半个月的了。
“……”
苏末点点头,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目光还在那些小鸡身上,如果他悄悄的摸一下,那只老母鸡应该不会发现吧!
他那副想摸又不敢的模样,如果让他那些学生看到了,一定会幻想破灭。她们谪仙一样的“苏公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童心未泯”的一面?他的淡定呢?优雅呢?
淡定优雅只是苏氏家族留给苏末的一件绚丽外衣,在遇到同等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披上,一方面是自我保护,另一方面则可以让自己融入其中。披上之后他就是那个人人羡慕的苏公子。
苏氏家族的环境氛围让他在年少时没有了孩子应有的天真好奇,如今一旦离开,在他觉得没有威胁的人面前,在这些朴实单纯的“家人”面前,就会不自觉放松下来。如今这个苏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而已。
“娘说你现在还不能出去,过几天我带你去河边玩。”
兰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到这么“温顺听话”的弟弟,不自觉就想对他好,以前她怎么没觉得这个弟弟顺眼呢?
此时的苏末以为,这就是农家生活,清苦却平淡温馨,甚至有趣。但很快,他就会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么简单。
晚上一家人在梧桐树下围着桌子吃饭,吃到一半,一个胖妇人扭着腰走了进来。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径直走到苏贵面前道:“他二叔,你可要好好整治整治你家三丫头。”
苏贵被这冷不丁一句弄得一头雾水,放下碗温声道:“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晌午有人看到兰花从我们家柴堆过去,我们家那只花母鸡每天下两个蛋,雷打不动,刚我去瞧居然没了。这么小小年纪就偷鸡蛋,长大了岂不是要去偷人家的牛了?”
苏家大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通说,然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把她给累的。
“……”
苏末就看着那张满脸是油的大脸上一张厚嘴一开一合,吐出的话无比尖酸刻薄,完完全全诠释了什么叫粗鄙。这样的妇人,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大开眼界。
“兰花——”
三丫头被人这样指控,苏贵和秀娘齐齐朝兰花看过去,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偷东西。兰花平时是贪嘴,可应该不会拿别人家东西……虽然这么想,当着大嫂的面,还是要确认一下。
“爹,娘,大娘冤枉我,我没偷他们家鸡蛋——”
兰花愤怒地站起来,恨不得在大娘身上瞪出个窟窿。再思及爹娘竟然跟着怀疑自己,又分外觉得委屈。
“秀娘,我知道自打有了翠花以后,你们的日子紧巴……我们也没少接济不是,当家的还借给你们二两银子,这眼看大牛也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这两个鸡蛋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还钱,你给个准话儿。”
苏家大嫂缓了语调,一副大度不予计较的样子。
一听“翠花”两个字儿,苏末就脑仁儿疼,这女人还故意咬重了说。这些日子他发现,苏家人一个个都顾忌着他的心情,
很少喊翠花这个名字,毕竟一个男孩子起个女孩儿名字很是别扭。
还有,那两个鸡蛋只是引子吧,这女人真正的目的是来要债的。
“再说一遍,我没偷你们家鸡蛋。还有,那时候大伯明明借给我爹一两——”
兰花哪肯被冤枉,还有,当初爹借钱的时候,她也在场,看的是清清楚楚。
“大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小丫头插嘴的份儿,这借钱不得算利息呀!”苏家大嫂面不改色地斥道,转而又看向苏贵。
“大嫂,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
苏贵面有难色,不是他不肯还钱,实在是家里没有。
“他二叔,你前几天不是才领了工钱么?”
苏家大嫂是有备而来,当家的不好意思开口,这黑脸只好她来唱。
“那钱是给我弟弟救命的,大娘是要把他逼死么?谁家还没有个难过的时候?这个道理你和大伯最清楚。”
桃花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却冷笑起来,以前大伯一家日子难过,爹娘没少贴补,别说一两,就是五两也有了。这两年大伯做生意赚的钱给大牛娶两个媳妇也用不完,却巴巴地催着她家这点救命钱。
“是,桃花说的也在理儿,这利息大娘就不要了,只要把那一两还了就行。”
苏家大嫂也是个人精,她这二侄女话里话外的意思自是听的明白,再加上桃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又生的好,说不定以后就攀了哪家高枝儿,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只是,那一两银子是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桃花心一横,冷冷地道:“大娘放心,这一两银子三天后我就给你送过去。”
苏家大嫂一听,立刻眉开眼笑道:“瞧侄女你这说的,既然有这么句话,大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扭着身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苏贵捧起稀饭喝的西里呼噜,稀饭早就凉透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桃花,你可是攒了一年……”
秀娘看着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一两银子桃花要熬多少个晚上啊!再看她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前年的,都是自己这做娘的没用。
“银子没了可以再挣,我就是看不惯大娘那势力的德行。”
桃花面色平静,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她就不会后悔。
“都是因为我——”其实就是以前的翠花……
这是第一次,苏末真真切切意识到没钱的难处,不单是物质上的窘迫,还有宝贵的尊严——都说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万事不能,以前他不以为然,现在深觉有道理。
造成这个家生活拮据的原因就是看大夫抓药,是这具病弱的身体拖累了整个家,现在他成了这身体的主人,就不能容许自己成为累赘。
既然是自小就体弱多病,那么以后吃药是在所难免的,这笔钱省不了。节流不成,就只能开源了……
“傻小子,生病又不是你愿意的,每次还要喝那么苦的药……娘看着你受罪,心里也难过。娘要是把你健健康康生下来,你也就不用回回眼巴巴看着虎子他们玩——”
对于儿子有这样的想法,秀娘既吃惊又心疼,平日里藏在心里的话,也倒了出来。
“小弟,我——”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敞开了说,兰花本来还有些怨愤的心绪,在这一席话里消减了不少。以前她一直觉得弟弟不好,却没有想过他同样不好过。在自己跑跑跳跳爬树下河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想想,真的很可怜。
“既然成了一家人,就没有谁拖累谁一说,互相扶持才是正理儿。”
到底是一家之主,苏贵一句话拍板定案,说的是铿锵有力。
“当家的,难得你说到了点子上!”
秀娘莞尔一笑,平时他可是嘴笨的很,只知道埋头干活儿,自己跟着他大半辈子,也没听过什么体己话。
谁也没有想到,有苏末那句“都怪我”开头,居然意外地把困扰大家多年的心结,就这样解开了。
直到吹灯睡觉,大家都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却不知道苏末因此开始魔怔了——他得赚钱啊!
问题是,穿越前他是大学讲师,只会摇摇笔杆动动嘴,如今还真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