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见到高文轩时,足足是在两周后。
看着挽着裴小凤翩翩而来的老白眼狼,锦华两只眼几乎钉在了他的身上,直到小宽在她背后轻轻拍了肩膀,方才眼神清明,回过神来。
像是没看见,她迅速的低下头继续做手上的活计。一位太太在她这里订了身新旗袍,她得收拾打包。
“小姑奶奶,我来忙吧,高大哥回来了。”小宽在她耳边轻轻道,说着,就伸手接了她手上的活计。
扭头深看了小宽一眼,锦华摆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今天不是还要去上班?”
“不急,不过一会儿工夫罢,忙完这边我就过去,现在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哩。”小宽也无视了高文轩,笑嘻嘻的回锦华话。
高文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着眼凝视欢声笑语的两人,当他的目光落在小宽身上的时候,墨染的黑瞳里霎时乱云翻卷,他将裴小凤的手从胳膊上放了下去,清了清嗓:“太太。”
锦华没有抬头,她心里难过的像被冷刀子划了一刀,她在家里这么担心高文轩,这男人,敢情儿跟别的女人快活去了,难道她还要委屈着自己,笑脸迎他吗?
心里难受,手上越发细致。她捏着两根绿色缎带,将白色的纸盒子细心的缠了起来,绿缎带交叉扭成一股打了结,分成四条平铺,方方正正的白盒子放在中央,四根绳系了一个双耳的蝴蝶结。
锦华提起了盒子,扭过脸很是轻慢的对高文轩道:“我要出去一趟,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家等我吧。”
高文轩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妻子绕着自己走,忍不住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锦华,我将你送过去。”
“不用了,你还是陪着裴小姐吧。”锦华将他的手抚开,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只是因为强忍着酸楚,方才没有落下,她极想作出悍妇的模样,一爪子挠他脸上,先给他一个满脸花。但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她并不能这样做,她须得有一点风度,否则就真叫人看了笑话。
高文轩又抓住了她,不用分说的将她拥在怀里,他一手从她手上拿过了纸盒子,很蛮横:“我带你去。”
锦华看见高文轩眼中有些发红,犹豫了半刻,静了下来,声音有些低的回他话:“你要裴小姐一个人在这里等吗?”
他反唇相讥:“你要将我往旁的女人怀里推吗?”
锦华咬了咬嘴唇,恰在此刻,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宽走了过来,从高文轩手上接过了衣服盒子:“我去吧。”
高文轩没吱声,静静的看着小宽离开,他始终抓着锦华的手,抓得极紧。
他差一些就将话脱口而出,他忍了这么久,想念了她这么久,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将她紧拥入骨,嵌在身体里,镶在骨头间,融在灵魂深处。
见小宽离开后,锦华走过去关了店门,只剩三人在,倒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她在对待高文轩上,妒忌战胜了对爱人的思念:“既然你也回来了,就表个态吧,裴小姐说了她不介意做妾。”高文轩没想到他一回来,锦华便对他冷言相对,但他也是有一肚子苦衷的:“锦华,我们出去吃些东西再说吧,我有些累了。”
“在裴小姐那里没有休息好吗?”
高文轩被堵了话,裴小凤见高文轩脸色难堪,忍不住要护男人,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只是她担心高文轩会生气,所以忍了又忍缩了回来,静静的旁观战局。
“锦华,回去之后,我会跟你慢慢解释。”高文轩不想在裴小凤面前表露太多,他是哄骗裴小凤逃出了老三的软禁,所以在对待裴小凤的态度上,他并不想太过于决然。
他扭过脸对着裴小凤递了一张钞票,笑了笑:“小凤,街上有咖啡厅,你先去喝些东西吧。”
裴小凤知道高文轩是在支开她,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笑脸盈盈的从他手上接过了钞票:“文轩,那我就先去了。”
高文轩装作没看见,躲开了裴小凤的媚眼如丝,他的动作全数的落在了锦华眼里,锦华看着两人的打情骂俏,很是屈辱的捏紧了手,又难过又气愤,她决定怎么都不要搭理高文轩,任他说出花来,她也不要理他,至少,她要晾高文轩几天。
“屋里怎么这么酸,醋坛子打翻了是不是?”高文轩忍住了脾气,见她拿乔作势,还是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同她开玩笑道。
锦华硬了心不要搭理高文轩,所以她没有说一句话,歪了脸,脾气很大的抱住了两肩。
这样的姿势是有所防备的姿态,所以高文轩在看到锦华如此做派的时候,眼眸暗了暗。
他的太太脾气大,他心知肚明,他平日里也宠着她,惯着她,可她却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越发的有小孩子脾气,不像是做太太的人,也不像是当妈的人,他宠她惯她不假,但总是这般的做闹着,实在让人烦心,烦心之余他觉得她有些庸俗了,争风吃醋太像一个妇人。
“锦华,你不要再闹了,我跟裴小凤没有什么,要是有什么我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来?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清楚,高文轩我又不是你,你也别找什么借口了,前些日子是小春,现在是裴小凤,我受不住这些委屈,也不愿意受这些委屈,大不了,我带着小丫我们娘俩过。”
高文轩脸色有些难看,听到锦华的最后一句话,他彻底的恼火了起来,在他心里他同锦华是共患难的夫妻,他们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他们的思想、灵魂都是惺惺相惜的,可自从结婚之后,他发现两个人总是吵来吵去,他发现他宝贝的姑娘不知何时越来越俗不可耐,越来越庸俗化,成了一个没有理智,四处吃醋的醋坛子。
从前,她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他敬她,惜她。但现在,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他要是连婆娘都管不住,还不让人笑话,所以他决然不会让醋坛子婆娘撒泼撒到自己的头上来,当然,他也不愿意沾得一身酸气儿。
“锦华,你要是再这样,我们真就没话说了。小春也好,裴小凤也好,我自认为对你问心无愧。你和小宽,我也不想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锦华没忍住,一巴掌拍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哇,我跟小宽?亏你能想出来,高文轩,我一直都把小宽当做弟弟,这你也是知道的......”
锦华有些说不下去了。
高文轩冷笑了一声:“怎么不说了?你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说下去,你解释啊,你不是一直说这样的话,怎么不解释?这么些年,锦华,我待你那一点不好?”
高文轩捏了捏手心里的硬物,只觉得那咯人的硬膈的他心里难受。
那是他在被捕之前在一位印度商手里买来的火油钻戒指,他这些日子小赚了一笔钱,想着要给太太添首饰,如今却是怎么都给不出去手了,他本来想着来的时候先将礼物给她,好给她顺顺毛...
锦华抽了抽鼻子,胸脯起起伏伏,她一颗心都快气炸了,但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在想,好吧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你就是不相信我的,一直以来都是不相信我的,我说什么有用吗?
高文轩见她沉默,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波还是不由柔软起来:“太太,我们结婚这么些年了,现在还有了小丫,我的好太太,你安心的相夫教子不好吗?”
锦华捏了捏拳头,高文轩是大男子主义的人她是知道的,他护她周全,她也很感动,但她不是能够在家里相夫教子的人,若她真的那样做了,若她不干自己的事业围着男人和孩子打转了,那她就没了站直腰杆的资本,那她就真的是浮萍了,真的是他的太太了,真的不能和他一起相携而行了。
她想的是跟着他一起前行,相濡以沫,不走在他身前,也不走在他身后,而是与他步伐一致,共白头。
“高文轩,我一直都相信你,可这次你让我怎么相信呢?我这么多天食不下咽,跑东跑西,你被抓进巡捕房里我......文轩,你跟裴小凤孤男寡女待了这么多天,要是我和旁的男人也是孤男寡女的待这么多天,你会善罢甘休吗?”
见高文轩不说话,锦华又道:“话,我也说到了,文轩,小宽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待他如何,你心里也清楚,我承认我一直想把小宽培养成高宽,但高宽到底没有了,小宽成不了高宽,他也不会是高宽...我们是夫妻,是要白头偕老的夫妻。文轩,裴小凤你尽快处理掉,不要逼我动手。”
锦华这么多年在高文轩面前少有狠辣的时候,所以她话音落后,高文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叹了口气,伸手捉住了她的手,将戒指圈套在了她的手指上:“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锦华,你不要乱来,我们要好好过日子。”
锦华眼光瞟了一眼食指之上的火油钻,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脸上:“你能跟裴小凤断的一干二净吗?若是你能,我便跟你好好过。”
高文轩沉吟了半刻,很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干二净自然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锦华心里咯噔了一声。
“暂时的话,会有些困难,还有你也要把小宽处理好,你将他打发了,不要让我在上海见他。”
锦华盯住了高文轩的眼,见他眼中坚定,有些发急:“小宽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他是我弟弟,怎么就不能跟在我身边了?!那你对裴小凤又算什么,为什么还需要等些时间?!”
高文轩冷芒相对:“锦华,你不要犯傻,小宽怎么对你的,你不清楚吗?当然,那件事,我不确定是不是你的意思...但他是个男人,就算是弟弟也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我身边没有女人,你身边也不能有男人,我们两个总该要公平一点。”
锦华觉得高文轩简直不可理喻,她心里难受极了,憋屈极了,强忍了一腔怒火,镇定道:“我跟小宽只是姐弟关系,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你跟裴小凤呢?裴小凤可是你的老情人,你就跟她擦不出来一星火花?”
高文轩是游走花场片叶不沾身的人物,他待那些女人们跟太太是不一样的,总而言之,这么些年,他为了对得起太太并不外宿,也不沾花惹草,所以锦华的这一番话,令他心里很是恼火,他盯着锦华看了许久,那双幽邃的眼,带着几分强横的逼压:“锦华,随便你想吧,我跟裴小凤清清白白,你总是这样想,我再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还有,小宽跟在你身边并没有好处,你尽快处理掉,不要逼我亲自来。”
锦华笑:“怎么,现在能够心安理得的威胁我了,仗着你是我的丈夫吗?高文轩,你怎么样我不在乎,只是你不要在外面招惹是非,不要让小丫以后抬不起脸,我在乎的是我女儿。”
高文轩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不是他说不过锦华,而是整件事情他不能让锦华掺和进去,八大门的事情错综复杂,还有小军阀和媛媛的杀机......既然,她是他的太太,是他的女人,他就要将她保护的完好无损,即便是自己受伤,也要护她周全,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也是身为丈夫的责任,更是他无言的爱。
“你尽快将小宽处理掉吧,太太,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小丫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谅解我,至于裴小凤,我答应你的,会做到。裴小凤跟老三的关系你也清楚,我还有些事情要借着裴小凤,所以,这醋,你自不必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