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我多想,只听得一声唱喏“皇上驾到——”,皇上与德贵妃登上神明台,率领文武百官祭拜太祖陛下。
礼官宣布册封大典正式开始,宋容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妆容极盛,清丽之中透出一丝妩媚。
她姿态婀娜娴雅,走得极慢,好似有意要吸引众人的目光。皇上向她伸出手,二人相携拜过天地祖宗后,礼官便开始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宋氏容华,秉性柔嘉,持躬淑慎……”
自始至终,我一直处于纠结混乱的状态,脑中纷乱如麻,心下思虑万千,根本不知道礼官在说什么,只是讷讷地跟随百官一起焚香、唱诵、叩拜。
显然,神明台上的三位还没有发现傅谅的朝服有问题,我该怎么办,阻止还是不阻止?
若是阻止,上有皇上德妃,下有文武百官,那么多双眼睛生生地盯着瞧着,我想要不着痕迹地提醒傅谅,难度堪比登天。只要我这里稍有动作,便会引起皇上的注意。
况且,还有傅惟在场,在他眼皮底下,我要搞小动作也是绝不可能。这些年,彼此扶持走过,他一心图谋皇位,其中的艰难不为外人所知,我却是心知肚明,我必定不忍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退一步说,若此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必定是有万全的准备要扳倒傅谅,只怕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然,元皇后害我一家,傅谅到底是无辜的。他虽行事荒唐,但生性纯孝仁厚,待我也是极好,如今他稀里糊涂地犯下弥天大罪,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良心何安?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也早已做好决裂的心理准备,但当它真正来临时,我竟仍会挣扎苦恼,仍会不知所措。
“……今立为夫人。望其恪守妇道,仪范后宫,敬宗礼典。四海皇天,纳德是依,无负朕命。钦此。”
宋容华拜下谢恩,众人山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皇上心情极好,握着宋容华的手,柔声道:“容华,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容华笑言:“皇上,多余的体面话臣妾便不多说了,臣妾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望皇上能够满足。”
“但说无妨。”
“臣妾国破家亡,流离至此,能得皇上垂怜,实乃万福。大兴虽好,臣妾总是时常思念家乡,今日晋为夫人,自当尽心服侍皇上。只是嫁娶之事,乃是终身大事,况,臣妾无依无靠,自觉凄苦。臣妾希望能依照旧时南朝的风俗,请皇上的诸位皇子上来敬茶,算是认下臣妾这个庶母,臣妾心里也有安慰。”
皇上爽快道:“敬茶而已,这有何难。太子,你先来。”
傅惟道是,一撩衣袍步上玉阶。
我暗叫不妙,方才还想能不能蒙混过关,就算事后有人上书弹劾,只要咬住不承认,反正死无对证。现在可好,这是铁定要让皇上看见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那厢皇上盯傅谅一瞬,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眼底瞬间掀起狂风暴雨,怒声喝斥道:“大胆傅谅,你想造反吗!”
傅谅一吓,忙不迭跪下,惊慌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四下再起议论之声,我看了看傅惟,但见他垂眸静立,面色沉静如水,眸中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不明白?”皇上气得脸色发白,宋容华上前扶住他,容色淡淡地望着地上的傅谅,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皇上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着傅谅,道:“礼官,你来告诉他!”
礼官抖了抖,道:“依我朝礼制,微有天子的龙袍上才能绣九龙五爪图,皇太子以及诸亲王都只能用八龙四爪图,太子殿下,您这身朝服上的龙……都有五爪啊!”
傅谅急道:“父皇,儿臣、儿臣并非有意僭越,儿臣真的不知情,求父皇明察啊!”
皇上冷笑道:“混账!你自己穿在身上的朝服,怎么会不知道!朕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要穿龙袍了,是不是盼着朕早日驾崩,你好取而代之?你这个不孝子,真是其心可诛啊!”
傅谅喊冤,“父皇,儿臣真的不知情,儿臣冤枉啊!”
皇上又点我的名,“戚玉琼,你上来!”
我心下一跳,上前跪在傅谅身旁,皇上道:“太子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你身为太子少傅,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太子殿下的朝服一向是由太和殿准备的,今早微臣到东宫时,亲眼目睹了皇后娘娘派人送来朝服,殿下当时正在洗漱,也许的确不知情……”我望一眼傅谅,艰难道:“但是微臣相信,皇后娘娘一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谅俊脸煞白,惊痛万分地盯着我,似是不敢置信道:“玉琼,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母后……”
“微臣只是如实禀告。”我低下头,用力要紧嘴唇,不再看他。
“皇后?”皇上猛地拍了下桌案,震得茶杯滚落,瞬间摔得粉身碎骨。“来人,把皇后给朕喊过来,朕倒要问问她,这究竟作何解释!”
几名侍卫应声退下,不久,却无功而返,只说元皇后不在太和殿。
皇上道:“做了亏心事,不敢来见朕?找!掘地三尺也给朕找出来!”
侍卫总管得令,立刻带领一队人马四处寻找。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皇上龙颜震怒,谁也不敢再妄自议论。北风呼啸而过,积雪簌簌落下,似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我沉默地跪着,左手始终紧握,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心口跳若擂鼓。
等了四年,忍了四年,这四年我日夜忍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没有一日能够安生。千算万算,为的就是今天。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好好看着,女儿精心编排的好戏就要上演了。
很快,一名侍卫匆匆赶回来,却是支支吾吾,不敢禀告。
皇上愈加恼火,“快说!皇后到底在哪里!”
那侍卫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西苑听风楼。”
德贵妃道:“西苑乃是冷宫,皇后娘娘无端端去哪儿做什么?你既然找到,为何不请她过来见驾?”
侍卫面露难色,怎么都不出口,“皇后娘娘她……”
“给朕说!”皇上猛地抄起一茶杯砸在地上,寂静中,清脆的声响分外扎耳,在场之人无不战战兢兢,心生寒意。
那侍卫道:“微臣不敢说,还请皇上移驾西苑,自有分晓。”
皇上凛然拂袖,“摆驾西苑!”
***
众人赶到西苑,几名侍卫早已等在听风楼外,皆是面色古怪,隐有绯红。
偶有一丝极其隐忍的呻~吟声飘散出来,很快便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皇上拨开众人,亲自踹开了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雕花木门,男欢女爱的声音顿时放了大数倍,莺声浪~语,教人血脉贲张。
纱幔重重,随风招摇,掩去了巫山*,遮盖了颠鸾倒凤。
皇上的面色极其难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百官紧随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了极其香~艳旖旎的一幕。
榻上男女正交颈合欢,媚~态横生。女子青丝散乱,眉眼如丝,白皙的面庞因兴奋而染上了潮红,白嫩如藕的玉臂垂在帐外,手纸紧紧抓住帘帐,仿佛像借此纾解心中的欲~念。她忽然失声尖叫,身子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似是畅快淋漓,极尽靡丽。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呻~吟似潮水般涌来,如一汪春水般柔媚。
皇上闭上眼,额间青筋突突乱跳,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满室鸦雀无声,众臣与几位皇子齐刷刷拜倒在地,脑袋一个埋得比一个低。德贵妃和宋容华都别过脸,唯有傅谅僵在原地,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他看一眼皇上,终究是趔趄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地,神情一片狼狈。
只一瞬的静默,却好似有一生一世那般漫长。最终,皇上一声暴喝打断了这场春梦。
“元梦樱!!!”
元皇后如梦方醒,沾染了欲~色的蓝眸渐渐变得清明。她看了看身体上的男人,复看了看皇上与地上众人,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叫声凄厉而惊恐,直要掀翻屋顶。
下一刻,她惊恐地推开那男人,裹着锦被连滚带爬地跪到皇上面前,哆哆嗦嗦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男人赤~条条地爬下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跪下。
皇上的面色由赤红转为惨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他负手孤立,一瞬不瞬地望着元皇后,眼中竟渐渐泛起黯淡不明的水色,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羞耻。
良久之后,他说:“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元皇后失声痛哭,语无伦次道:“皇上,臣妾先前还在太和殿看书,不知怎么的……这、这个男人是谁,怎么会到这儿,臣妾一无所知……皇上,臣妾自知百口莫辩,但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皇上……”
她作势要去拉皇上,却被皇上一脚踢开。
皇上仰头望天,极力忍泪,悲怒交加地吼道:“不许碰朕!”
傅谅爬到皇上脚边,拽住皇上的龙袍,仓皇道:“父皇,母后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您的事,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求父皇明察啊!”
皇上揪住傅谅的衣襟,冷笑道:“另有蹊跷?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方才浪~叫的是谁!啊,太子,你告诉朕,是谁!!”
傅谅呆愣片刻,看着元皇后羞愧至死的模样,恨恨地别过脸,不再言语。
皇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来人,将皇后押入天牢,太子禁足东宫,不许与人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