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和水镜先生一直谈到日暮西山,话题从汉室倾颓转到江山分裂,从董卓乱政转到袁绍奉迎天子。在此之前沈娴从未与任何一个人如此系统地分析过这个天下日后的发展走向、谈过自己的抱负和想法,包括郭嘉和孙策。但今天在水镜先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注视之下,沈娴忽然很想说一说。
可能是因为知道水镜先生并无入世之心,所以永远不会跟她站在对立面上吧。
水镜先生听得很认真,但他一直没发表自己的观点,直到沈娴长叹一声,用又些自嘲的语气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有时候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梦醒了,沈娴还是那个坐在电脑前面握着鼠标咬牙切齿、想尽一切办法通关游戏的普通大学生。
水镜先生摇了摇头:“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的很多经历都是他人无法做到的。”
“但这样看起来也太容易了不是么?”沈娴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十分迷茫。
其实沈娴并没有指望能从水镜先生那里得到什么解释,她只是想倾诉一下罢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五年完成了别人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是系统在暗中给她开了简单模式的原因。
“容易不好么?”水镜先生忽然道:“全天下的百姓,有多少希望统一这件事情再容易一些的?他们只想有朝一日能够生活在和平当中,和平地出生,和平地老去,一辈子就这么平凡而过。”
“没有谁喜欢战争。”水镜先生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拒绝了沈娴的搀扶,独自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任凭夕阳洒进屋里,在桌案上铺下一层浅浅的金色。
“大人能听到什么声音?”水镜先生回头去看沈娴,夕阳在他身上披落一层金纱,逆着光沈娴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安静了一会儿,沈娴有些迟疑道:“蝉鸣,风声,有人……有人在吆喝,可能是农夫……”
“大人,你感受到了吗?”水镜先生打断了沈娴的话。
沈娴忽然觉得,那位老人现在一定是温柔微笑着的。
“我明白了。”沈娴低声说道。她单手按着桌面缓缓站起:“我也不想破坏这种和平,但我需要先生您的帮助。”
水镜先生关上了窗户,他走到沈娴面前站定,微微扬起头看着这个面容坚定的女人。
“好吧。”良久,水镜先生低声说道:“刘景升自从娶蔡氏过门后,便对大公子态度不好。大公子为求自保,在暗中广纳人才,若是大人有心……”
“——可以前去一试。”
沈娴和水镜先生的谈话不算轻松,毕竟是她独自面对一位睿智的老者,身边没有其他人提点,总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搞砸。但贾诩这边就不一样了,面对几位警惕的年轻人,贾诩忽悠他们就跟玩似的。
“蔡夫人。”庞统撇了撇嘴:“这女人的枕边风吹得还真是厉害。”
庞统是荆州名士庞德公的从子,细细算来他跟蔡夫人还有着七扭八拐的姻亲关系,但对于这位亲戚,庞统显然很是不屑一顾。
“大公子确实……”徐庶有点难为情,他摇摇头:“嫡庶之争,历来都不是好处理的,你若是要留在南阳,千万不要插手。”
徐庶最后这句话是对诸葛亮说的。
诸葛亮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情?”
“也就是说大公子现在很焦心,很希望有人去帮帮他咯?”法正耸耸肩膀,他看向徐庶:“那你们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
“浪费时间的事情不如不做,樊义明与黄祖……之后,南阳的兵权有一半都在蔡夫人之弟蔡徳珪手中,大公子胜算全无。”徐庶淡淡道:“倘若刘大人尚未得到南郡、江夏等地,大公子自请离开南阳去其他郡县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
“不是所有妇人都像刘大人一样目有远见,”庞统笑了笑:“她们大多数都很……无知。”
“只是因为她们没有学习的机会的罢了。”沈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若是从小接受和你一样的教育,还不定谁厉害呢。”
“主公。”
贾诩等人对沈娴点头。
庞统的脸涨得通红:“大、大人!”
“怎么?”沈娴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庞统的嘴角向旁边撇去,便饶有兴趣地问:“你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是,”庞统倒是直接承认了:“我并不赞同大人您的话,虽然可能会得罪您,但……女子与男人毕竟不同,不是么?”
“你很有勇气,”沈娴微微一笑:“上一个敢对我说这种话的人现在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庞统被沈娴的话吓得不轻,但他坚持没有挪开目光,用这种行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等着看吧。”沈娴无所谓地笑了笑:“有生之年……你一定会看到。”
今天的拜访告一段落,沈娴一行人婉转地拒绝了水镜先生请他们留下吃晚饭的提议,在宵禁之前沐浴着月色坐马车赶回了城中司礼卫的秘密据点。
“水镜先生已经答应帮忙把你引荐给大公子了。”沈娴一脸欣慰地看着贾诩:“文和,我相信你。”
“为什么是我?”贾诩面无表情道:“孝直看起来更适合这种带孩子的工作。”
法正一脸惊奇:“文和先生您在想什么?大公子认识我啊,我已出现大家就露馅啦。”
“也不一定。”贾诩淡淡道:“反正大公子已经很清楚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结果就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换个人效忠呢。”
“我不认为大公子那种乖孩子会违抗他父亲的命令,”沈娴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可惜:“他是那种父让儿去死,儿子叩头谢恩的人啊!”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离经叛道。”沈娴拍了拍贾诩的肩膀鼓励道:“文和。好好干,好孩子就交给你了。”
沈娴不在江陵的第十天,郭嘉终于收到了司礼卫传来的沈娴写的亲笔信。
沈娴在信中简单明了地交代了他们已经成功派贾诩打入了敌人内部这件事情。
大公子刘琦正处在爹不疼后娘迫害的人生低谷中,周围那些墙头草们趋利避害跑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敢来投奔他为他出谋划策,就在这时,贾诩在别驾张松的推荐之下从天而降。起初刘琦还有些怀疑贾诩这个看起来一副懒洋洋样子好像没睡醒的人的能力,但在贾诩如春风化雨般帮他化解了刘表的几次嫌弃和蔡夫人的几次刁难后,刘琦就把贾诩奉为天人对他言听计从了。
沈娴觉得刘琦这孩子是真可怜,还缺爱。
郭嘉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后,有些暴躁地问道:“主公没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司礼卫似乎有些迟疑:“主公说她在南阳还有要事,需要多留几天。”
郭嘉挑眉:“要事?”
司礼卫低着头默默地奉上了一堆文件,郭嘉摊开后简单地浏览一遍,发现这是三个普通书生的相关资料。
“主公在水镜先生那里见到了三个年轻人,应该是水镜先生的弟子之类的。”司礼卫小声解释:“其中有两人在不知道主公身份的情况下表示想来投奔我们,主公对他们很感兴趣。”
郭嘉:……我就知道。
郭嘉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后忽然意识到司礼卫还没走,他微微眯起眼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没说?”
司礼卫张了张嘴,踌躇半晌后缓缓道:“貂蝉姑娘说如果我们敢泄露分毫她就拧掉我们的脑袋。”
“真凶残。”郭嘉微微一笑:“可你现在不说,我就先她一步这么做。”
司礼卫终于低头了,他声音蔫嗒嗒的:“这只是下属的私自揣测,主公刚到南阳的时候身体不适,貂蝉姑娘找了大夫为她诊治,那大夫后来给主公开了副……保胎的药。”
郭嘉:“………………”
仿佛有一颗巨型炸|弹在脑海中被引爆,刹那间郭嘉觉得自己一片迷茫,他的思维完全停止了,只剩下“保胎药”三个大字如同弹幕般在心中被一遍遍刷过。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郭嘉懵逼了。
良久,系统重启完毕,郭嘉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只不过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有点像破旧还掉零件的老爷车。
郭嘉一脸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司礼卫低头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郭嘉也没指望着能从司礼卫那里再得到什么回答,他问完后就自己回答了,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保胎药……保胎药……”
主公为什么要吃保胎药?
她怀孕了。
谁的?
还用问吗这特么不是废话吗!
郭嘉终于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我的天……”他低声说道:“什么……时候?”
“接她回来!”郭嘉猛地抬起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司礼卫,那目光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马上安排,把主公从南阳接回来。”
“但是……”司礼卫有些为难:“属下之前转达了大人您的意思,主公她——”
“不用管她怎么想,你只需要把她安全带回来就行了,明白吗?”郭嘉语气轻柔:“一旦主公出事,你想过后果么?”
司礼卫哆嗦了一下,他低声道:“……是,大人。”
司礼卫走后,屋里安静下来,郭嘉的目光落在铺开的信件上,他眯了眯眼睛:“你竟然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