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
苏琅琛声音中的火气太明显,慕君颉也终于跟着回过神来,脸同时被抬起,巴掌大的脸被男人的大手捏住缓缓摩娑,手掌又热又有力,危险的气息好像透过手掌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体每一处,似严酷的猎人下一秒就要将不安分的猎物扼杀在怀里。
慕君颉没有挣扎,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苏琅琛,在极近的距离下,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扇动着,莫名的让人心软。偏生他还点点头,往苏琅琛怀里偎了偎,“嗯,有点冷。”
苏琅琛的手劲慢慢松了。
该强硬时强硬,该示弱时示弱,慕君颉早已学会了制住苏琅琛的方法。苏琅琛抱着慕君颉,没再有什么危险或越轨的行为,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许久,低低缓缓的声音如同在抚摸慕君颉的心脏:“慕慕,我是真喜欢你。”
所以终究舍不得把你毁掉,所以才容你这样轻易就拿捏掌控。
慕君颉只觉得苏琅琛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忍不住要动的时候,睫毛上被苏琅琛轻轻印了一个吻。
像是有着非常强烈的感情,却因为深厚到极致而苦苦控制和隐忍,只能用一个小小的吻来表达。苏琅琛带慕君颉上马,将他整个人都裹进怀里,“一会儿就不冷了。”
待回营帐后苏琅琛才以审问的语气道:“你去哪了?为什么喝酒?”
慕君颉不答反问:“你要怎么才能放过赵宗治?”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琅琛表情坦然的没有一丝破绽,“赵宗治出什么事了吗?”
“他最好是不会出事。”慕君颉直视着苏琅琛:“否则我不会放过害他的人,一定追查到底。”
慕君颉语气里对赵宗治的维护和信任几乎让苏琅琛再度失去理智,苏琅琛握紧了拳,仿佛怕再待下去就会控制不住而伤害慕君颉一般,转身拂袖而去。
亥时所有将领都汇集在主帅刘平的营帐,慕君颉赶去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刘平正对着地图指点江山,“赫连鹏又如何?凭我们三十万大军在,还有什么仗打不赢!”
德明果真不愿让太子元昊一人独大,派了赫连鹏率领乌戟铁骑和他制衡。有号称天下第一的乌戟铁骑,再加上鼎鼎大名的常胜将军赫连鹏,这一仗并不好打,慕君颉手下的副将郭明义立即道:“赫连鹏作战经验丰富,乌戟铁骑又号称天下第一,我们……”
刘平截过郭明义的话,直视慕君颉,“怎么,严大人是怕了吗?还是不满我的安排,要临阵脱逃?”
怎么能不怕?三十万大军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刘太师手下的工具,何时联合敌军一起反水都不知道。慕君颉上前越过面带不忿的郭明义,抬眉轻轻一笑:“自然不是。刘大人说的极是,号称天下第一又怎样?正好趁此机会将乌戟铁骑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刘平顿时大悦:“严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有胆有谋。如此,我就坐等严将军的好消息了。”
黎明,慕君颉带兵前往延州城的重镇元孟驻守。宣和八年十二月十五,终于迎来和西夏的第一场战争。
铁骑军虽骁勇异常,但宋军在人数上占优势,战局一时混乱不清,晨雾弥漫中只听马蹄阵阵,厮杀声四起,血腥气到处蔓延。两军短兵相接,却没人发现军队中只见副将郭明义和李蔚,不见主将。
主将慕君颉带着仅仅数十人,不在元孟迎战,反而趁着赫连鹏率兵攻元孟之际,悄悄绕道去了安归迦。
以江一舟为首的这数十名绝顶高手均出自江湖,擅长潜伏和暗杀,以最快的速度潜行到安归迦,借大雾掩盖下悄无声息的自城墙下攀援而上,按照慕君颉的吩咐不图其他,只图控制住墙头。
之前守元孟镇的是老将杨松堂,西夏兵百般挑衅想要宋军迎战,杨松堂均不理会,沉住气一心只等刘平率大军前来,如今宋军终于开门迎战,早按捺不住的西夏铁骑军几乎跟着赫连鹏自安归迦全部出动,欲图在第一仗打出开门红,因此安归迦防备略显疏松,一炷香的功夫内,墙头上的守卫被干净利落的暗杀手法杀了个干净。——直至墙头被完全控制,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未损失一人,未发出一点声响,更没惊动安归迦城的西夏军和百姓。
墙头上的烽烟紧跟着以极快的速度全部点燃了。
冲锋中的赫连鹏正埋首在攻打他国的激战中,惊见安归迦城墙上升起浓浓烽烟,一时大骇。
对方的边城重镇还没攻成,本国的边城重镇反而沦陷了?!
明知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赫连鹏却只能想也不想便第一时间放弃眼前的一切而赶回安归迦。
其实慕君颉带的数十人虽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两件不光明也不正大的事:偷偷放火,和设伏赫连鹏。
赫连鹏未必猜不到这一点,但这个埋伏他不得不进。他们西夏的太子就在安归迦城内,万一安归迦真的出了任何差错,光护驾不利这一条罪名就足以令他头颅分家。更何况他不过是国主派来制衡太子的棋子,要顾虑的太多,哪怕成功攻占延州,丢失安归迦的罪却承担不起。
“久仰赫将军大名,所以特地请赫将军前来一叙,将军不会见怪吧?”
一桌,一椅,一壶茶。一袅袅香炉,一雅致茶室。环顾四周,再看着眼前笑如春花的少年,赫连鹏紧绷的心理略略松懈了一些,“我现在为公子阶下之囚,有何见怪之谈?”
此刻另一边的战场已进入了尾声。安归迦烽火四起,统帅掉转马头,号称天下第一的乌戟铁骑头回自乱阵脚,不知该如何行动,而副将郭明义和李蔚按照慕君颉之前的吩咐始终有条不紊的安排作战,竟和乌戟铁骑打了个平手。这第一场仗,双方最终以不了了之的收兵作为结尾。
赫连鹏没有问战场上的最终成败,想必也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只道:“我铁骑军没有得胜,你可满意了?”
慕君颉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让铁骑军得胜,是你们太子不想让你一人得胜。”
“怎么可能?”
“那将军以为安归迦的烽烟是如何而起的呢?”
赫连鹏嗤之以鼻:“贼喊捉贼罢了。”
“西夏像猫捉老鼠一样围困宋军那么多年,赫将军也知道宋军的本事,想必心里更曾一万个看不起吧。”说起自家军队的缺点,慕君颉的语气平静而坦然,“疏于管理,怠于训练,冗兵冗费,——我军应付铁骑军尚且心力不足,哪里还有反攻安归迦的本事?”
自傲惯了的赫连鹏被说中心思,一时倒拿不出话来反驳。虽然他单打独斗输给了江一舟,但江一舟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整个宋军他的确没有看在眼里。
啪的一声轻响,慕君颉没端茶杯的另一只手拿出一个玉坠放在桌上。赫连鹏脸色微变,“这是太子专属的‘神石’,怎么会……”
“你们太子的性格是什么样的,赫将军身为臣子不可能不了解吧?”
赫连鹏沉默下来。其实他从被明德派来做主帅的那刻起就开始担心害怕,元昊就是一头喜怒无常的猛兽,就连国主都有所忌惮防备,哪容得了别人的约束和制衡。
“所以同样有人希望我死。”慕君颉最后说道。
“那人是谁?”
“是和你们太子结盟之人。”
一封复制的密函也被秦云溪放到了赫连鹏面前,慕君颉抬手为赫连鹏倒了茶,“本来今日这场仗,我们两人都该死的。”
赫连鹏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清茶许久,最终拿起了信纸。
“今日派我领兵和你交锋,因为人数等原因,战事会持续很久。”慕君颉摇头笑了笑,“然后在元孟镇苦苦鏖战数日后,我等来的不是支援,而是围剿。没有死在敌军手里,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而你,将被宋军杀死,战死沙场。——当然,真正暗杀你的是你的副将,我建议你回去后再暗查一遍他的身份和来历。”
故事的结尾自然是世人皆知常胜将军败于宋军之手,宋军也因此折损了校尉营的整批人马。太子元昊代替常胜将军接管乌戟铁骑出战,军事才能竟比之更胜一筹,大败宋军,威名显赫,使其被迫割地求和。
赫连鹏没有说话。谁不想保命呢?他已经知道眼前坐的这个少年恐怕就是他临时的盟友了,就像元昊和刘太师成为盟友一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准备要我怎么做?”
“距元孟一百里有一商镇名朔平,”慕君颉展开一卷地图,指给赫连鹏看,“你带铁骑军转道往西灭了此镇,尽管多带些财宝和战俘回去好了。”
赫连鹏面带怀疑,“你舍得你大宋的一个镇?”
“我们的信远将军钱荣就驻在那里。”
“钱荣?我倒听过他的名号,有作战经验,并非庸碌之人。”
“不过是刘太师的一条狗,”慕君颉表情微冷,“没有拿到陛下的令牌就私自按刘太师的吩咐进边关,打算在你我鏖战数日后前去‘救援’的就是他。赫将军不必多虑,我会帮你安排好战略,保证一击得中。”
“那镇里百姓呢?”
“若钱荣‘救援’成功,那里的人恐怕都会被他灭口。注定要死的人还需要我多想吗?”慕君颉挑了挑眉,勾起嘴角,“要是将军有心,少杀一点就是了。”
这个笑明明看起来漂亮又惑人,却让久经沙场的赫连鹏莫名背脊一凉,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宛如魔魅,“想必我回安归迦后面见太子的说辞你也为我想好了吧?”
慕君颉又拿出一封信推到赫连鹏,“我保证元昊挑不出半分毛病,且再也不能试图加害于你。”
出了元孟,赫连鹏在雨雪中转身回望过去,塔楼上,锦衣少年迎风而立,笑如春花。
朔平翌日被赫连鹏的铁骑军攻占。
慕君颉得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准备离开元孟,但是元孟在当天大雪转成了暴雪,手下的兵马寸步难行,只能待雪停后再走。
事事迟则生变。
一日之后,没有等来雪停,却等来一支将近三万人的军马围城。慕君颉站在墙头看着城下西夏军的旗帜,此时赫连鹏还没那么快回到安归迦面见元昊,看来是刘平要杀他。
“末将等拼死护大人出城。”郭明义和李蔚等一干副将齐齐跪地,秦云溪也神色严肃,“属下拼死护主子出城。”
“如果我离开,元孟肯定就保不住了。”慕君颉眯眼看着远处的飘雪,“元孟和朔平不一样,一来它是边城重镇,失了就等于对西夏门户大开,二来这里的万余百姓怎么办?”
几个副将沉默下来,只有秦云溪急的嚷嚷起来:“什么国家百姓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主子你安全,我……”
慕君颉打断秦云溪,“我们还有一些粮饷,先死守几日。”
军粮大概也只有五六天的量,慕君颉又细细审视了一遍城墙:“整个城镇的防守建设的很好,城墙都很坚固,先死守,实在不行再迎战。”
几个副将互相看了看,还是没有说话。他们城内现在只有一万兵马,而外面将近有三万,对阵毫无胜算,死守已经是唯一方法。但若没有救援,死守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慕君颉最后笑了笑缓和气氛,“拖久了动静闹大了是瞒不住人的,一定会有我军发兵来救的。”
如今要他们校尉营死的正是自己军的主帅刘平,谁都当慕君颉这句话是安慰了。但看他神色平静,也忍不住跟着平静起来。与此同时城下战鼓阵阵,已经开始攻城了。
“军人何惧生死,”凭借浑厚的内力,慕君颉笔直的站在墙头高处,声音隔着风雪传到很远,“今日每位守城的将士我都会记住他的名字!若能用一死换家人几代富贵和这万余百姓平安,也算值了!”
苏琅琛自打那日拂袖而去便消失无踪,秦云溪不禁心里暗骂苏琅琛简直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该在的时候偏偏不在,不该在的时候整天在主子面前瞎转悠。秦云溪上前把慕君颉护在身后,“这里太危险了,主子还是先下来吧。”
“我是将领,怎能不在?”慕君颉依旧立在原地,抽出飞刀削断刚刚飞射到耳侧的一根羽箭,“今日必须守住城门,否则没人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