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至和元年年初,到处都是生气勃勃的初春气息,城墙上头的迎春花已经依稀探出了头。气温虽然依旧很冷,正午的阳光却暖暖的,金陵城如以往无数个白天一样,大敞着城门,迎接往来行人。商铺茶楼热热闹闹的开门迎客,沿街叫卖的小贩也越来越多,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正是吃午饭的时辰,微寒的空气里飘满了热腾腾的饭菜香。
慕君颉此刻独身一人站在繁华的大街上,破天荒的觉得肚子饿了。
慕君颉私自溜出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轻车熟路。这一回,他有心也要让苏琅琛尝尝被锁在屋里丢下来的滋味,很容易就躲过了正在换班的山庄守卫,轻轻松松的骑马下山,不多时就到了金陵城内。
都说若是有心思挑食,还是不饿的缘故,这话一点也不假。慕君颉平日里挑三拣四的不爱吃饭,有一大半的原因还是怪苏琅琛宠的太厉害了,时时刻刻小心的哄着喂着,越哄越不爱吃。这次慕君颉生病,在病中一直没吃东西,昨日醒了也没吃什么,今早更是空着肚子便溜出庄了,这一回是真的饿了。
眼前人来人往的路口,正立着城内最有名的百年老字号酒楼客来居。慕君颉眼睛一亮,顺着香味就往客来居走。
慕君颉依然穿着红色袄衣,配着白色腰带和鹿皮靴,长发未束冠,只用一根带子随便扎住,气质灵秀超凡,脸庞似雪晶莹,宛如初春新绽的一朵腊梅幻化成人形。这么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少年独身站在那里,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再加上他大病初愈,带着一种病弱的气质,越是楚楚柔弱,越是能勾引人心底丑陋的欲|望。慕君颉才走进客来居,便立即引来了各种目光。
客来居的饭菜本就好吃,此刻又正是饭时,食客几乎都已经坐满了。慕君颉以往跟苏琅琛出来,苏琅琛都是将整个二楼都包下来,带他径直去二楼的,于是慕君颉便习惯性的向二楼去。
才刚走到楼梯前,就被迎上来的掌柜拦住,“真抱歉,这位小公子,敝店二楼已经有人全包下了,如今只有那边那位老大爷旁边有个空位子,”掌柜往左边的空位指了指,一脸歉意的陪着笑:“您先那里坐,菜我们会尽快上,您看成不成?”
慕君颉实在是饿的没力气,便点点头往那边走。才走没几步,衣袖忽然被人拉住,一个长相肥胖的青年冲他笑道:“小公子,我这里也有空位子,跟我们一起坐怎样?我可比那老头知情趣多了,保管让你吃的开心又舒服。”
青年说完,轻浮猥琐的嘿嘿笑了几声,同桌几个男子也跟着大笑。
青年的打扮一看就有钱有势,而且平日里嚣张惯了的,盯着慕君颉的眼睛带着明晃晃的惊艳和色意,笑起来脸上的肥肉把五官几乎都挤在了一起。
慕君颉任由青年抓着他衣袖,把所有厌恶都藏在心底,反倒冲着青年笑了笑。
少年的笑容纯净中带着不自知的魅惑,这一笑简直让青年几乎看傻了,整个人呆呆的望着慕君颉,抓着慕君颉的手也不自觉的松了开。
顺利收回衣袖,慕君颉眨了眨大眼,认真说:“好啊,不过我想看着你说话,可是你为什么把脸埋在你的屁股里?”
小孩的嗓音尤为动听,语气也单纯无辜,大堂四周角落立即响起阵阵低笑,青年老半天才从慕君颉的笑靥中回过神来,顿时被满堂嘲讽弄的变了脸,气的耳根都涨红了,结结巴巴的拍案道:“……你,你!”
“……咦?”慕君颉又认真看了看青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显得愈发无辜,带着十足的歉意说:“真抱歉,我不知道这屁股就是你的脸,……那,那你岂不是没有屁股了吗?”
大堂四周顿时传来更大的哄笑声,青年终于忍无可忍,跳起身一巴掌就要朝慕君颉脸上打去:“妈的,让你胡扯,看本少爷怎么教训你!”
满大堂的食客见状,顿时为慕君颉捏把冷汗,慕君颉却像是因为年纪尚小又事发突然而被吓到了一样,愣愣的站在原地,竟是不动也不躲。
“……啊!!!”
一声惨叫紧接着传来,只见青年的巴掌刚刚挥到半途,竟忽然有个极细小的东西嗖的一声破空而出,从二楼的楼上猛地射下来,如箭般直直穿透了青年的掌心,然后钉进他身后木柱上,顿时溅开了一串血珠。
众人定睛一看,钉在柱子上的不过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牙签。慕君颉依旧愣愣的站着,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却没人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悦。
慕君颉一边在心里暗暗生气楼上不知是哪个人多管闲事,害他失了亲手教训人的乐趣,一边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指间本要出手的淬了毒的银针。
不过那人也算替他收拾了这个不长眼的白痴,不用他亲自动手,慕君颉也省得麻烦,于是不再去管眼前痛呼叫骂的青年,继续抬脚向老大爷边的空座走。
楼上与此同时走下一个棕衣人,转眼行至嚎叫着的肥胖青年身前,面无表情的说:“阁下方才在这里打扰到我家主人清净,我家主人要你马上出去。”
青年捂着手狠狠冲棕衣人喊:“刚才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可知道我是谁?你他妈活腻了,竟敢……”
“方才我家主人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若再不走,整只手都不保。”棕衣人语气冰寒的打断青年,慢慢从一数到三,然后抬了手,竟眼看就要来真的。
棕衣人明显武功高深,又气势逼人,青年的腿立即随着棕衣人的动作发软。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和几个同伴最终全被唬的站都站不稳了,放了句狠话便仓皇而逃。
棕衣人紧接着却又向前一步,对着慕君颉身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说,想请您上楼用饭,不知可否?”
棕衣人说完,侧过身请慕君颉先行,举止强硬,已暗含容不得人不答应的味道。
慕君颉暗地里皱皱眉,心里不悦,却冲棕衣人甜甜一笑,不着痕迹的拒绝道:“谢谢你家主人好意,我还是不……”
话没说完,被跑堂的一声吆喝打断:“劳烦客官借过啊借过……”
跑堂的小二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招牌菜糖醋瓦块鱼从慕君颉身边跑过,飘来一阵令人嘴馋心痒的香味,一路送上楼去。
慕君颉最爱吃的就是鱼,此刻又实在是饿坏了,闻着味道更觉得诱人,竟转眼把刚才拒绝的话抛脑袋后去了,两眼亮晶晶的跟着那盘鱼便上了楼。
二楼的布置十分雅致,燃着好闻的檀香,烧着暖暖的地龙,房中间坐了一个男子,身后有四五个棕衣人左右立着,一看便知个个都是高手。
男子的坐姿略显懒散,一手端着翡翠酒杯,一手放在桌上,无意识的把玩着几根牙签。目光从头至尾片刻不离正跑上楼的慕君颉,跟随着慕君颉的一举一动,脸上始终含着笑。
慕君颉眼巴巴的跟着鱼上楼落了座,余光瞥到男子手上把玩的牙签,便看出刚才出手的就是男子本人。慕君颉不知对方底细,便继续演着一副不谙世事又无力自保的少年模样,甜甜的对男子道谢:“这位大哥,多谢你刚才相救,把坏人赶跑了。”
“只是举手之劳,小公子不用客气。”男子望着慕君颉,一边不自觉的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一边暗暗叹了口气————这小孩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都不离那盘鱼,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他一眼。
男子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却丝毫不感到气恼。他一边招呼慕君颉吃菜,一边微笑着说:“在下姓赵,名十三,今日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慕君颉已经夹了个鱼块放在嘴里正吃着,神情像一只满足的小猫,一边嚼着鱼块一边含糊不清的随口答:“……那个,你就叫我慕慕吧……”
这时跑堂又送上来一盘桂花鸭,整只鸭烤的金黄香脆,鸭皮又淋了梨汁蜂蜜,让人食欲大振。慕君颉拿着筷子便伸向烤鸭,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的在鸭子身上捣鼓了半天,却怎么也夹不下一块肉来,随即不满的嘟起嘴。
赵十三看着慕君颉此刻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更浓了,然后伸手拿起盘子旁边的小刀,动作优雅的将鸭肉连皮均匀割下长长几条,说:“慕慕,这个烤鸭是要用刀子割的,然后蘸上酱,裹入桂花饼里吃。”赵十三说着,已经卷好了一个薄饼,放到慕君颉跟前的空盘子里,微笑着说:“给,吃吧。”
赵十三身侧的棕衣人见自家主人竟亲手伺候别人,均微微一滞,慕君颉却毫不客气,拿起饼便咬,美妙的味道立刻充斥唇齿间,果然好吃的不得了。慕君颉一边细细嚼着,一边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表情极为享受。这道菜的酱汁是客来居的独家秘方,味道特别好,慕君颉吃完了卷饼,意尤未尽的伸出舌头,舔掉指尖沾上的酱汁。
慕君颉年岁还小,手指还算不上修长,却纤细白皙,晶莹如玉,粉红色小舌舔手指的景象尤为诱人。赵十三脸上的微笑略略一顿,轻声问:“慕慕,你吃东西时都这样子么?”
慕君颉不明所以:“……嗯?”
赵十三浅皱起眉,低低的说:“以后不能在不信任的陌生人面前这样吃,知道吗?”
“为什么?”
“慕慕,你可知道这世上坏人很多,”面对少年纯净的眼眸,赵十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恰当,“这样,会很容易引人犯罪的……
赵十三的神情虽然有些复杂,眼神却含着兄长般的温暖与关心,语气也认真的仿佛只是循循善诱,尽管慕君颉不懂赵十三的意思,却能看他没有恶意。慕君颉这才认真的打量起赵十三来,男子看起来和苏琅琛年纪相仿,约莫二十出头,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高贵,容貌丰神俊朗,眉宇间悠然洒脱,未语先含三分笑,骨子里自带风流,委实一个翩翩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