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这几年,虽都是呆在吕梁山学艺,可对于家族的近况,也不是没有一点了解。
他父亲李渊,七岁即袭封唐国公,十二岁就取得千牛备身之职,可这之后的几十年,他父亲的官职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在州刺史与郡守的位置上打转。
先帝年间改郡为州,天子杨广又改州为郡,所以李渊在开皇年间担任的谯、陇、岐三州刺史,与在大业年间担任的荥阳,楼烦太守,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如非是李家的族人子侄众多,又都能力不俗,加上先皇后独孤氏的帮衬。此时的武功李氏,也早就败落了。
只在近年,他父亲才渐得了天子信任,重获圣眷,迁任殿内少监,成为天子近臣。
在这个时候,的确不是他任性妄为之时,
可——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
李玄霸只觉胸中气闷无比,满脸的不甘:“难道你要叫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只是他语声未落,就见李世民已经策马前出:“你出手不知轻重,乖乖在这里给我等着!”
李玄霸顿时错愕,看着自己兄长远去的背影。他下意识的,就想要跟上去,却被后面的家将李岩,牢牢扯住了缰绳。
不过他还来得及挣扎,就见那山丘下面,已经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钻入到了马车里面,将车内的女子往外拉扯。
而马车前方的几个纨绔公子,神色都更显得意。周围的那些随从,亦在此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见得此景,李玄霸顿时心生明悟。之前李世民拉着他不肯出手,多半是因刚才这些混账,仅只是言语调戏,并无实质性的动作。
此时他二哥悍然出手,自然是因这位,再也无法坐视。
思及此处,李玄霸的唇角,不禁又浮起了一丝笑意,这才是他的二哥,侠肝义胆,慨当以慷。
而此时已奔下小丘的李世民,已是将自己的袖子撕下一截,蒙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深知这些高门子弟,往往都自恃家世,无法无天,绝没法与之理论。所以当他准备插手之时,就没打算与这些家伙讲道理。
幸在他平时低调,只要不是正式的场合,绝不携带任何有身份标识之物。而如今唯一可能泄露他身份的,就是身下这匹龙马了。可这也无妨,只要他小心遮掩住马臀之后的烙印即可。
二十丈的距离,李世民策骑转瞬即至。而那马车周围的诸人,也被马蹄声惊动,纷纷转目望来。立时就有人怒骂出声:“哪里来的混账,你是不看路还是想多管闲事?”
更有三人,似乎是自恃武力,都各自拔刀,迎头就往李世民身下的马匹斩去。李世民却浑不在意,手中的长槊连挑,精准至极的击中了这三人手腕,使其长刀脱手飞出。
那几个纨绔公子见状,都不禁变色,纷纷后撤了数步。周围的家兵护卫,也纷纷抽出兵器,护卫在二人的身前,都看出了来者不善,且实力不俗,槊法超绝。
——刚才的那三人,都是实力不俗的强者,已经炼体有成,踏入上位士级,可在这人面前,却似连一招都挡不住。
而李世民随后又槊影展动,或抽或打,将周围的十几个家兵护卫,都全数挑飞,仿佛破麻袋一般,落到了数里之外。
仅仅片刻,李世民这一人一骑,就已冲到了那辆马车侧旁。他又以长槊横扫,将登上马车的几个壮汉全数抽飞。
整个过程,似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的滞碍。
也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清楚车内两个女子的相貌。随后就不禁暗叹,怪不得会引来这些纨绔子,甚至不惜要当街抢人。
这的确是有缘由的,车内两个女子,一个大约三旬左右,虽只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清布衣裳,却有着绝美的五官,体态柔美,风姿绰约,一双明眸,摄人心魄;另一个则是二八芳华,容貌与前者有六分相似,同样是一位绝代佳人,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气质似出水芙蓉,冰清玉洁。
不过这刻,女孩因方才的变故,已吓到花容失色,梨花带雨;倒是那位少妇,除了脸色难看到极点之外,并无其他的异色,
李世民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之意,可他随后就收回了视线。
车中确实秀色可餐,可这刻并非欣赏之时——
“三位请坐稳了!老伯注意,稍后驾车一路往北,三里之内,绝不得停下。”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那蜷缩在车辕上瑟瑟发抖的车夫。
而就在语声落时,李世民蓦然一槊,抽打在了那两匹挽马的马臀上。那两匹挽马顿时一声哀鸣,痛到人立而起,随后便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
李世民也同时策马,抢先数步来到了这车的前方。那长槊往前,依然是锐不可当,势如破竹,轻而易举,就将前面拦路的几个家兵护卫,全数打散挑飞。护着这辆马车,冲出了这些家兵护卫的包围,
不过就在他欲策马转向,打算从另一边扬长离去之时,后方蓦然去传出了一声满怀惊怒的厉喝:“毗卢遮,是你?”
李世民不由身躯微僵,愕然回望身后,只见在那众多家兵护卫之下,一个五官英俊,面容青白,一身锦罗玉衣的青年,正朝他怒瞪过来。
他神色愣了愣,感觉这人的样貌,略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可对面那青年,似乎愈发笃定了他的身份,一声讥笑:“李世民,你难道还这以为蒙着脸,老子就认不出你?堂堂武功李氏,什么时候成了藏头露尾的鼠辈。你走,继续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去?”
李世民这时才心神一动,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终于消去了侥幸之念,很光棍的撕下了脸上的布条,同时策马回转,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锦衣公子:“你是苏儇?这还真巧啊,今日才到东都,就遇到了熟人。自你我大庄镇那一别,已经有五年不见了吧,不知苏兄近况可好?”
他之所以要遮掩面容,只是不想给家中招惹麻烦,也懒得在事后,听父亲的训斥,可不代表他就真惧了这群纨绔公子。
不过此刻,那山丘之上的李岩,却是面色聚变。
“苏儇,这是谁?听起来蛮熟悉的,难道是武功苏氏?”
李玄霸皱了皱眉,随后就眼含询问的看向了李岩:“你认识这家伙?”
“正是武功苏氏!”
李岩苍白着脸道:“这苏儇是司朝谒者苏夔之子,也当朝纳言,太常卿苏威最疼爱的长孙。以前在武威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任性跋扈,肆意妄为。”
所谓的武功苏氏,是同在武功立足的一个世家高门,其始祖为曹魏侍中苏则。
而当朝纳言,太常卿苏威别看现在官位不高,只有三品,可在开皇年间,这位却曾与高颎,共参朝政,而在大业三年,苏威更曾继任尚书左仆射。
而即便现在,苏威也依然是朝中真正的宰执。
在大业三年之后,大隋就不再设尚书令与尚书左右仆射,所以苏威,依然是尚书省实质性的首脑。
这在大业年间,是为常态。比如裴矩,就以黄门侍郎的身份执掌中书省,而内史侍郎虞世基,则是实质性内史省(中书省)的首脑。
这三人,加上宇文述与御史大夫裴蕴,更掌握着朝中官员的升任铨选,被称为选曹五贵。
由此可知,苏威的权势之盛。这位担任宰执数十年,早已是门生弟子满天下,在大业初年,几乎权倾朝野。
而据李岩所知,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
武功苏氏与武功李氏同出一县,按说彼此间有同乡之谊,该是世交才对,可其实两家之前的关系,极其恶劣。
昔日武功李氏之祖李虎发迹之后,选在武功立足。那时的李家,恃强凌弱,仗恃权势军威,强行夺取了苏家至少数千顷的田亩。
当然,那时的武功县历经战乱,百姓离散,十室九空,绝大多数的的田亩都已沦为荒地。可这不大不小,也是一个过节,
在之后的几十年,两家之间更时有争水争界之事发生,而身为关东顶尖将门的李氏,自然是占尽上风。
所以这苏李二氏的关系,由此可知。如今只是表面上,保持着和睦而已,可其实两家的子弟,都将对方视如仇雠。
“原来是他?”
李玄霸的脸上,却不惊反喜,显现出了兴奋之色:“记起来了,有一年我曾听兄长他在大庄镇,将这家伙揍到满地找牙?”
可惜那个时候,他已去了吕梁山,不能参与此事。
那苏儇也明显被‘五年’,‘大庄镇’这几个字刺激到了,面容一阵那扭曲,随后也嘿然回应:“看来毗卢遮你还记得五年之前的旧事,那么想必也不会忘了,老子当时就曾说过,山不转水转!迟早有一天,你会到我苏儇手中。”
说到这里,他就又一声冷哼,朝着身周几人一抱拳:“宇文兄,杨兄,就请借你二位的家兵给我一用!今日不揍到这家伙跪地求饶,我苏儇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