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罗礼就随着李世民一起返回城内。不过他并未与李世民一起回唐国府,而是在后者新买下来的别院附近,另寻了一处地方落脚。
按照李世民的要求,这位在半年之内都不得在人前露面。且目前罗礼唯一的任务,就只是保证李世民在洛阳城内的安全,并为他照看这间府邸而已。也就是负责为他看家护院,却又不能让李世民手下的那些人知道的意思。
之后几天,李世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白天研究与组装墨甲,晚上则用于练习武道与术法。
要说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现在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自己的别院,每天都是深更半夜,才会返回唐国府,甚至是夜不归宿。
窦氏对他这不着家的行为是不满,当着家中众人的面怒斥了好几次,都被李世民以国公府内场地太小,不方便他钻研墨甲为借口,搪塞了过去。
而李家诸人,对此事却毫不以为奇。李世民以前就很喜欢制甲技艺,常为此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如今这家伙,不过是变本加厉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渊则干脆在窦氏训话时,和着稀泥,无论言语神态,都有着对李世民的放纵之意。
他现在只求自家这个混世魔王,别在这个时节惹事生非。所以李世民现在的状态,在李渊看来其实是再好不过。
他自以为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猜测李世民大约是因其弟惨死的缘故而受到刺激,再一次意气消沉了。所以寄情于墨甲,以消除伤痛,
只看此子明明是假期已满,却还未有入宫当值之意,就可知这家伙,确实是心灰意冷的状态。
据说这混账,还拜托长孙无忌给他上司带去了辞呈,简直是岂有此理!
还有卫尉寺的那尊‘神血魔脉’,被李世民买走一事,更是荒唐。
只是在洛阳城的时局,真正风平浪静之前,倒是不妨让他放浪一阵。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再*这混账不迟。
李世民有自己父亲撑腰,于是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从最初的夜不归宿,发展的连续几天不见人影。
窦氏对他完全无可奈何,她终究没法将李世民的腿给捆上,更不可能一天到晚将后者拘禁在家。不过就在几天之后,这位就再从家中抽调了两位三品供奉,临时加入到李世民的亲卫队,随行护卫。又请来了几位术法高人,在李世民置办的别院内耗费二十万贯重金,布置了一座中等规模的法阵。
李世民对此,是颇为无奈的。
他知道窦氏,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有李玄霸的前车在鉴之前,窦氏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不提心吊胆?
其实这次,即便他母亲不出手,父亲李渊那边,也绝不会容许他这个前途无量的嫡次子,再有什么不测的。
可他更知母亲大人的心情,这个时候,窦氏必是生恐自己,也步了他三弟后尘。
所以窦氏给他建造的法阵,还有那两名三品侍卫,李世民也只能愧受了。他知道自己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母亲心安。
这个时候,还有另一件让李世民头疼之事。宫中的那位小公主,居然从皇宫里跑出来找他,且是直接寻到了别院这里。
而杨颖与他擦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问着:“我听人说,李仪同你已经向上官递了辞呈,这是不打算在禁军当差了是么?”
“末将是已准备辞官。”
李世民不禁摸了摸鼻尖,延迟着自己的不自然。
他确是让长孙无忌上了辞呈不错,可其实却没有辞官之意。李世民也相信他的父亲李渊,与那位新任的右备身直斋,都绝不会同意他的辞呈。
所以这只是做个姿态,好方便自己在外面行事而已。
在这个时候,他只想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尽快做出来,可没时间入宫当值。也打算以此举,让某些人放松警惕,
可在这位公主面前,他是绝不能这么说的,只能违心的解释:“近日因家中变故,末将确已无意于仕途,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制甲匠师,倒也听好的。”
“怎么能这样?”
杨颖的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李仪同你难道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你可还欠着我三天的墨甲课程!说话不算话的人,都会变成小蠢猪!”
“这不是末将不守约,而是——”
李世民说到这里,又轻声一叹:“即便是日后变成蠢猪,那也无可奈何。总之臣这些时日,确是心灰意冷,哪里都不想去。”
杨颖闻言,却是精神略振。祭坛只是这些时日不能回宫,那也就是说,这位以后还有回宫当值的可能。
“那你最好是尽快回心转意才好,母后殿下听说李仪同上了辞呈之后,可是当场雷霆震怒,火冒三丈。她说她期许你为国之干城,朝廷柱石,可结果只稍稍遇挫,就意志消沉,这像什么话?母后殿下当时就想要下旨训斥的,却被舅舅他给拦住了。”
李世民有些意外,随后就神色歉然,朝着宫中方向一抱拳:“惭愧,是臣辜负了皇后殿下厚爱!”
“感觉好没诚意!”
杨颖嘟起了嘴:“最近京城中来了两人,一个是突厥的始毕可汗亲弟阿史那什钵苾,一个是铁勒汗契苾何力,与李仪同你的年纪差不多,可都嚣张的不行,在母后殿下的陛前夸口说我们中原人口虽多,却少有人能与他们突厥与铁勒的英雄比肩。之后禁军的那些废物气不过,向这二人向挑战,结果却是三十二战三十二败,没一个能嬴过他们。母后殿下都被他们气到胃痛,说当时宫中,如有你与宇文成都在,定不会让这二人如此狂妄无礼!”
李世民静静的听着,神色恬淡。杨颖说的这件事他也听说过,却并没怎么在意。
虽说他对契苾何力与阿史那什钵苾的挑衅之言,也颇为恼火。可他现在除了为李玄霸复仇只外,其余什么事都不关系。
此时杨颖语声微顿,用认真的目光看着李世民:“李仪同是因为你三弟的死,所以心灰意冷是吗?如果是这样,李仪同你可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
李世民莞尔:“你还知道什么是男子气概?”
“我自然知道!母后说,有毅力,有担当,有报复,有傲骨,就是真男人。李仪同你这个时候,不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么?钻研墨甲有什么用?”
杨颖说到这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找绣衣卫的人吩咐过了,让他们一定要查出杀死你三弟凶手不可!这些人,也实在太胆大,太可恶”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尴尬一笑,默默无言。心想这个丫头,如果知道凶手,很可能与齐王杨暕有关,就不会这么说了。
而这个时候,杨颖又用兴致勃勃的目光,往这客厅的窗外看着:“李仪同就是在这里研究墨甲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李仪同你供奉?还有那边的花园,看起来风景也很不错。”
她的语中,饱含着好奇之意。可李世民的目光,却下意识的,往旁边侍立陪同的掌案太监侯士安看了过去。随后他就掩饰住唇角旁几乎快要流露出来的冷哂之意,长身立起:“公主既然想看,那就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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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颖在李世民的别院,从早上一直呆到下午,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在李世民看来,这间只有唐国府四分之一规模的宅邸,即没多少让人留恋的景色,也没什么好玩的,可杨颖却觉新奇不已,光在后院的那座小楼里面,就呆了半个多时辰,看那洛河河景。
杨颖这副欢快模样,倒是让李世民不自禁的生出了几分怜意。心想这位小公主固然自出生下来,就已是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几人。可她这一辈子出宫的次数,估计都是屈指可数,从小到大都只能呆在宫廷之内。
那宫城大内,虽是富丽堂皇,宏伟壮丽,可其实也是个囚笼。
可李世民随后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七岁的杨颖,只是为困在宫内不得‘自由’而烦恼,可这世间的许多孩子,现在可连饭都吃不饱。还有许多孩子的父母,已经埋骨高句丽,再也回不来。
随意皇室与世家子的所思所想,从不与平民百姓的相同。在后者看来,自己这些人的愁绪与烦恼,只怕很多都是可笑无谓之至。
所以说到底,这位小公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同情了?
而送走了杨颖之后,李世民就立时返回到了那间被他用于安置神血魔脉的地窖里面。
此时这尊魔炉,与之前他在卫尉寺府库里面看到的形状,已大不相同。里面有着数以百计的管线延展了出来,与一些古怪的器械连接在一起。整个现场一团乱麻,让人难以理清头绪
——之前那位小公主与侯掌案也来看过,却都是一头雾水,看不出所以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侯士安,都不敢让杨颖,在这尊魔炉的附近多呆。这神血魔脉一旦爆发,威力不逊于一位一品武修的全力轰击,似杨颖这般修为孱弱的小女孩,一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