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返回崇文阁之后,长孙无忌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近日以来,宫中因之前的那场谋逆,一直都处于戒严的状态。而负责宫城禁卫的左备身将军董纯,不但日夜都呆在宫中,更是每天不定时的,带着自己的亲信部属在宫里面四处巡查。但凡被这位查到有失职缺勤的,不管是什么家世背景,都一律重惩。使得这宫中的规矩,一日严过一日。这般重压之下,便是杨积善那样背景深厚的纨绔子,也变得老老实实。
李世民也相应的增加了崇文阁的警戒力度,不但各部巡查的次数增加,还重拾起了武官值夜的规矩,每天都安排至少三位备身值守。
而今日好轮到长孙无忌夜班,所以他白天才会见不到这位的人影。
“要向宫中同僚推销你的组装墨甲?这个没问题的。其实之前我那堂兄,还有武达兄,都曾经问起过来着,说我从哪里弄来的帅阶墨甲,很是艳羡。知要毗卢遮你的价格不贵,再把口碑打出来,想必不愁生意。”
长孙无忌听完李世民的想法之后,当即就拍着胸腹保证。
而随后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国子寺的事,不知毗卢遮你听说过没有?”
“国子监?是指国子监扩招百人这一事?”
李世民自然听说过,这件事朝中闹得挺大的,几方争论不休。此外还有重议开皇以来宫城武勋,大规模荫庇功臣子弟,重订《姓氏录》等等,引发朝中争议频频。结果远在辽东的天子一锤定音,令纳言苏威推行此事。
不过这与他,似乎没什么关系了——
原本他父亲李渊的打算,是让他在禁宫里当值之余,顺便在族学里面不洗一段时间,直到国子寺开始招生,就去混一个名额。
可时至今日,他父亲再没提这个茬。这时候的情况,也确实尴尬。一方面是李世民屡立功勋,如今已是堂堂千牛备身,仪同三司,开国子,前程远大。即便他现在进入国子寺,也不会对他的未来又多少必裨益。另一方面则是安全问题,国子寺那边可没什么太强的高手坐镇,他现在过去,还是要但不少风险的。不及现在,只在宫中与唐国府两处停留。
——这两个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绝不惧刺客觊觎。哪怕是沿途御道,也有大量的禁军巡守。
关键是李世民自己,也不太想去。国子寺里面,他唯一感兴趣的大隋武典,他都已通过杨颖,看到真正的原本;而若论藏书,崇文阁也比国子寺强多了。
至于出身,千牛备身一职,比什么出身都管用。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去看苏威的脸色?
所以现在,无论是父亲还是他,都对国子寺绝口不提。不过他想今日长孙无忌突然问及此事,不会毫无缘由。
“无忌哥莫非是想要入国子寺?”
“是有这想法,可我不确定。”
长孙无忌微蹙着眉头:“无论文武二道,国子寺那边都只是平平,我即便进去了,似乎也学不到什么。”
他们长孙家也是赫赫将门,身为元氏的支脉,绝不缺功法秘本,兵书战策。而诗词文章方面,他的舅舅高士廉,也是被薛道衡,崔祖浚这文坛宗师欣赏有加的人物。若非是高士廉自以为是北齐宗室,不宜广交名流,如今说不定都可列入当代文宗之林。
“那边确实学不到什么,无忌哥你入国子寺,应该是为天子门生这四字吧?”
李世民莞尔一笑:“据我所知,这几年从国子寺出自的学生,确实比一般的勋贵子弟,更首天子重视。无忌哥你如有意功名,复兴家业,国子寺这条路必走不可。”
长孙无忌毕竟与他不同,父辈的资源,已不剩多少。整个长孙家,也有没落之势。要想日后在仕途上走的更远,国子寺学生的身份,是一个很好的出身。
“必走之途?”
长孙无忌的眼神犹疑,依然是难以决断,随后他又问李世民:“那么毗卢遮了,你就不想入国子寺进修一二?其实你如愿过去,那边必定会开特例,未必就要日日去点卯听课的。”
“我啊?”
李世民眼神凝然的一阵摇头:“等到与观音婢新婚过后,我想调入边军,为国戎边——”
自开皇以来,除了一些皇室特别信任的人物,很少有人能够在千牛备身位置,任职一年以上的。这是为后来之人,腾出位置。
可即便上面没有调令,将他踢出禁军,他也想在几个月后,调去边军任职。
他现在已不似初入洛阳的时候,对仕途看淡。地位,权柄,势力,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还是很有必要的。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再次遭遇窦府之变那样的危机。
既是如此,倒是不妨用自己的刀,在边地杀出一个锦绣前程。
若有一日,他能够在朝中高据柱国,那韩王杨暄与苏儇安敢如此放肆?
“边军么?”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李世民:“怎么突然想要去边军?”
他主要是为自家妹妹担忧,才结婚不久,丈夫就要远行,
“为国报效,不行么?”
李世民嘿然一笑:“无忌哥你别看我这样,可其实也有想过未来有一人,能学霍骠姚封狼居胥,踏破贺兰山缺!”
“好一个狼居胥,踏破贺兰山缺!”
这雄浑的声音,却是传自于楼下。同时响起,还有一大群沉健有力的脚步声。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之后都神色肃然,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躬身而立。直到董纯的身影,出现在梯口处,都齐齐一礼:“末将参见上大将军!”
此时他们二人口中的上大将军,不是指董纯的官职,而是勋位。早在开皇年,董纯就已是晋位上开府,汉曲县公;而在调任左备身将军一职后,更是被天子擢升为上大将军,仅逊于上柱国与柱国。
只是让李世民意外的是,那绣衣别驾汤元化居然也随在这位的身后。
“无需如此多礼!”
董纯随意的挥了挥袖,就大马金刀的选了一个座椅坐下,语含欣赏道:“本将今日巡查各部,就你们崇文阁这边法度森严,令行禁止,为诸部之冠!不愧是未来的名将种子,老夫是真看好二郎你,未来我大隋名将,必有你一席之地。”
李世民不由失笑:“只是分内之事,不敢当董将军此赞!”
“如今宫内禁军,就只有你部最让我省心,赞几句怎么了?”
董纯哼了哼,随后就转过身道:“汤公公,你不是有事要问李二郎?”
那汤元化不禁眉头微蹙,神色迟疑的看着董纯,还有这位身后的一应人等。
董纯见状,顿时微微一笑,将大袖一拂:“一群没眼色家伙,都给我走开。封锁楼下三十步,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
等到这楼上的诸人,都蹬蹬下楼离去,董纯就睁着一双虎眼,瞪着汤元化。
后者则是一声哂笑,神色坦然的开口询问:“近月以来,洛阳城内多有小人作乱,持续近月都不得平息,便是太陵卫入城之后,形势也未能改善多少。我听司马连城说李仪同你聪慧天成,满腹甲兵,对身边事物,往往都有独到见解。今次说不定也能有不同的思路去解决那些逆贼,所以特来向李仪同请教!”
李世民闻言,不禁有些错愕的,看着汤元化:“这似非末将的位份所能言?”
“不妨试言一二!”
汤元化加重了语气:“我想李仪同你,也不会想要一直呆在宫城之内?”
李世民被汤元化那灼热的目光瞪着,只觉万分无奈。心想这堂堂宰执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这小小的千牛备身,难道就能解决?
可他只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正如这位汤公公之言,这些逆贼过于猖狂,不将之解决的话,自己与家人都会受到威胁。
自己也确实不想每天入宫当值,都带着一大票的侍卫。
“如果是我,一定会从工部着手!”
“工部?”
汤元化愣了愣神,有些不解的与旁边同样惑然的董纯对视了一眼,随后他就双眼微凝:“继续说下去,为何是工部?这有什么缘由?”
李世民先不回答,反是试探着询问:“我听说有部分逆贼在城中杀人放火之后,都能在禁军赶至之前从容撤离。想必此前,绣衣卫与河南郡衙,也考虑过这些人,是通过洛阳地下的排水沟渠逃走?不知可有所得?”
“不错!”
汤元化冷声道:“很早之前,绣衣卫内的几位缉事就有了此疑,可之后连续十数日查探,都毫无收获。左右武侯卫那边吗,甚至连日在地下沟渠中伏兵,可也同样无功而返。所以如今几位老缉事,都倾向于这些反贼,拥有着大量潜行匿迹的法器,甚至是掌握着飞天之法。之后我们寻到的一些线索,也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