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疗舱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龟裂声。
夜莺低头看了一眼舱内的人影。他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冰霜,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套上太空服,把应急舱门推了开来,用一根绳索拴住医疗舱,背起飞行器,一手拖着绳索,一手持着枪跃出了门外。
“你好,以赛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方扬了扬下巴,帽檐下露出勾起的唇角。
“人在这里,是活口。我的报酬呢?”
枪头对准舱内人影的头颅,夜莺警惕地对着通讯仪发问。跟这个全宇宙最危险的角色之一打交道,他不敢放松一丝戒备。
“已经打了一半去你的星际通用账户。不过我得先验验货,如果是个死人,我就没兴趣了。”
被叫做以赛亚的独眼男人咧开嘴笑一下,两颗白森森的人工打磨的尖牙在唇间一闪。纳米级别的透明单片镜下,一只替代了原本眼球的镭射电子眼泛着淡淡的荧光,像一颗妖冶的猫眼石。
他取下了黑色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得几近阴柔的脸与一头栗色长发,束发的丝带在夜空中飘舞飞散,让他仿佛几个世纪以前才能见到的那种贵族一般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多么残忍暴戾的人。
“可以。你知道交易的规矩。你一个人,进来验货,否则我一枪打爆他的头。”夜莺歪了歪脑袋,瞥了一眼舱门,沁出汗液的手捏了捏枪栓。尽管对方和颜悦色,但她仍然感到了那种压迫得令人窒息的气压。
男人的飞行翼在背后扇动起来,犹如捕食的吸血蝙蝠,“呼啦”一下转瞬就到了舱门之前,在她关上门之前,抢先一步从门缝里抓住了门边的绳索,将医疗舱拽到了门边。
“嗯……这是在冷冻休眠?”
在夜莺的枪口之下,独眼男人淡定地用指骨敲了敲玻璃舱盖。
“怎么样,可以把下一半报酬付给我了?”夜莺有些焦灼。
“现在还不行。”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你想反悔?”
夜莺一手握紧舱门的门闸,血红的嘴唇绷紧。
“不……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加入我们。为我们卖命,可比四处游荡逃避荆棘天堂的追杀要安全得多。”
女人的眉毛一跳。
“不如你们考虑一下,把我一起招了?”
一个冰质的声音冷冷地刺入暗流汹涌的空气里。
刚刚醒来的赫洛手里的枪指着白鹰的太阳穴,步步逼近,被他一枪托砸晕,枪口缓慢地挪开,对准了不速之客。
门外透进来的耀眼白光照亮阴影里剥离出来的人,一头乱舞的银发使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光晕,冷蓝的瞳仁迸射出摄人心魄的亮色。
以赛亚盯着他,那只完好的碧色眼瞳迸射出一种复杂的神采,嘴角似哭非哭地抽搐了一下。
“噢,亲爱的艾灵,我的天使……好久不见。”
他舔了舔殷红的唇角,望着眼前这个美得犹如一场幻觉般的青年,镶着电子眼的眼窝不自觉的收缩起来,又隐隐感到了被挖去眼球的剧痛。
“什么艾灵?你认错人了!”
听见对方的语气犹如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熟人,赫洛擎着枪,盯着逆着光线面目不清的人影眯起了眼。
单凭声音而言,他没有任何印象,也断然不可能跟“遗落之域”这种鬼地方的恐怖分子扯上关系。
“怎么会?你怎么可能忘得掉我呢?”以赛亚哑然失笑,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线,一只手抚过医疗舱的表面,哀悼般叹了口气。
赫洛目露凶光地扫了一眼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就闪电般的擦过了以赛亚的手背,挟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离他远点,否则我废了你的脏手。”晃了晃枪头,赫洛狠戾地盯着他。
“噢,我可爱的小天使,何必这么见外呢!我只不过是想邀请你们兄弟俩上门叙叙旧,既然来了,不如进来我的居所喝一杯下午茶,怎么样?”
男人退出舱门外,飞行翼在空中展开,张开了双手,一副盛情邀约的姿态。而他的背后,一群骑着飞行摩托的军队已经剑拔弩张,上百把大型粒子枪的枪口已经齐齐对准了这群被他“邀请”来的贵客。
赫洛清楚,除非他们的面前能立即出现一个虫洞,否则不管做什么反抗,都会在眨眼之间连人带船化为一片灰烬。
赫洛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枪扔到了一边,伸手抓紧了被拖拽出去的绳索。
“很好。欢迎来到…‘遗落之域’。”
空间站的大门在身后轰然紧闭。
被押着走出狭长的通道后,赫洛发现和“遗落之域”这个名字截然相反,这里并非是被上帝遗忘的废墟,而是一座禁闭的王国,一个在这庞然的战争机器上建造起来的城堡,好比那奇幻故事里在嗜血怪兽的骨骸腐肉上孕育出的小岛,是野兽们的温床,魔鬼们的乐巢。
战舰的内部装潢得古典华美,墙壁上挂满了掠夺来的各种战利品,从古老的艺术藏品到各种高科技武器,甚至还有人类的标本——漂亮的男孩女孩,穿着复古的衣袍,像玩偶般被钉在墙面上,却还能眨动眼皮朝人微笑。尽管知道那是内植的人造神经在工作,但赫洛仍然感到背脊发凉。
这个以赛亚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安藤与他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被押上一个升降台后,他们缓缓向上升去。
赫洛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艘战舰足有六七层,估计拥有上千个大大小小的船舱,地形犹如一座迷宫般错综复杂,而且随处都可以见到全副武装的士兵。这里不仅是这个家伙的私人堡垒,更是一座军事基地,他拥有的战备足以轻易的摧毁一颗美国的殖民卫星。
在摸清这里的情况前,更是插翅难逃。
升降台在一声轰鸣中抵达了顶层,当顶层的舱门缓缓开启,呈现在赫洛眼前的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型舱室。
它的内部构造像古代国王召见臣子的议会宫,中央有宽阔的走道,一把纯金的座椅悬浮在走道尽头,背后是一副殉道者的电子油画。白衣的殉道者被倒挂在十字架上,鲜血汩汩从浓郁的阴影里流淌出来,死亡在这个空间里仿佛被无限期的延长,让人感到窒息。
身着白色长裙的侍女整齐地跪在走道两侧,脖子上无一例外戴着电子项圈。这象征着他们是被成批制造出来的克i隆奴隶。
摸了摸在进入这里前被套上脖子的电子项圈,赫洛有种成为了这些克i隆奴隶一员的错觉,更令他感到屈辱的是,项圈上有一根隐形电磁感应锁链,而链子的那一头就被那个独眼变态握在手里。
扫了一眼身后沙耶罗的医疗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他不仅是孤身一人陷在沼泽里,还有一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
当以赛亚挥动着机械翼落到那个黄金“王座”上,那副殉道者的画像便变成了显示屏,赫洛注意到屏幕上变成了自己的脸。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昂起头问道,膝窝立刻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猝不及防地半跪下来,膝骨重重地磕到坚硬的甲板上。
“作为客人,得先学会礼貌才是。”一个人从他身后走上前来,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额头,目光与他交错时略微一滞。
赫洛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张亚裔面孔,一头黑发像刺猬一样飞扬跋扈,抱着胳膊俯视着他,神态充满了憎恶。
“苍叶,这是我们的贵客,你得对他客气点。”以赛亚微笑着说。
“苍叶。”这个名字使赫洛的眼皮猛地一跳,想起来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赫洛面无表情避开苍叶审视他的目光,多年前的记忆却在脑中重现,令他冷汗直冒。
——那是他孤儿院的同伴。那几个经常欺负他的坏家伙之一。
他永永远远,一辈子也忘不掉在孤儿院度过的那噩梦般的十年。
那种被欺凌、被奴役、被羞辱的痛苦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发酵成了锥心刺骨的恨意。在跟随沙耶罗离开孤儿院以后不久,他曾经骇掉了孤儿院的系统网络去调查了那几个欺辱他的家伙,打算进行报复。可那时他就发现,在他离去后的几天内,那些家伙一个个相继失踪,支离破碎的尸首随之在市区里的各个垃圾回收站里被发现——用脚趾想也知道是沙耶□□的。
但惟独没有发现苍叶的。
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结,而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带给他的童年阴影的人。
太巧了,难道在那个时候,这伙人就早有预谋,派苍叶潜伏在孤儿院暗中监视他?等等……可他们怎么确定沙耶罗一定会领养他呢?
以塞亚靠在躺椅上,收起双翼,目光落到被迫跪在他面前的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稍微弯下腰,收紧锁链把他猝不及防地拽到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艾灵,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他的口吻有些哀怨,眉目间却泄露出一丝扭曲而狰狞的痛色,仿佛是感到极度伤心似的,眼睑微微泛红。
“什么艾灵?你到底再说什么?”
想起在沙耶罗大脑中出现的那个“长官”也提到过艾灵这个名字,赫洛困惑地皱起眉,思绪有些凌乱。为什么这个人一开口就认定他是艾灵?
“真让我难过……难道沙耶罗没有保存你的记忆吗?”
察觉到他并不像在伪装,以赛亚的脸色多云转阴,暗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