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离开了,这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看着一身仙衣道袍的师父就在自己面前御剑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浓白的雨雾之中,站在断崖之处的顾雪舞原本挂在脸上的纯良表情瞬时消散。
是啊,我早就长大了,再不当是以前那个走到哪里都需要小师叔背、小师叔抱的娃娃,如今我的路摆在我面前,谁都帮不了我走一步,该怎样走,该怎样做,全都是要靠我自己的。
师父,你说我体质特殊,不宜在众人面前显山露水,可是我在这里无为四年,什么进展都没有,我觉得也许你说的是不对的,大师父说过,既是步入武道,那便是要在生死之间寻求突破,如我这般苟且过活,我怕我这一辈子真就是老死在了这天剑门。
师父,我想堂堂正正地和师姐师兄们挑战,即使我不会术法,我也要靠自己的武道打出一片天下,我要让在外面的小师叔看到,他家的雪舞很努力,很厉害,我要成为小师叔的骄傲!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顾雪舞的名字,我要让小师叔知道我在哪里,免得时间久了他就将我忘了,就再也不来接我回家了。
我想飞,好好看看天空,不想躲在谁的羽翼下。
以后,不论怎样的绝境,我一定想方设法求活。
既是做了这番决定,那以前戴着的面具还要它作甚?
断崖旁负手而立的女子认真地看着断崖之外的血色黄昏,夜色般的眸子第一次释然般地带上了笑意,就好好利用师父离开的这段时间,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可取。
“哟哟,咱们的爱哭鬼小师妹怎么不继续哭了?”眼看着齐穆阳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平日里几个师兄里最喜欢欺负顾雪舞的徐子寿又开始转着心思想要好好欺负欺负这拖尾巴的小师妹来了。
斜眼瞥了瞥站在一旁的二师姐,徐子寿颇有些影射地道:“师父这一走,保不准以后小师妹你这日子就难过得很呢,要不好好来求一求你师兄我,只要你让我高兴,以后保管走哪里都罩着你。”
徐子寿刚一说完,从来都与他不对盘的三师兄宫玉卿扯嘴讽刺一笑,“得了吧你,你管的闲事宽,人家小师妹现在可是有大师兄护着呢,你要是敢去动动人家小美女一根毫毛,看大师兄不几巴掌将你拍扁”。
徐子寿只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这只知在屋里养虱子的蠢物,你几时听过大师兄愿意护着小师妹的?”
见着七师弟满是鄙夷地看着自己,宫玉卿一愣,“你什么意思?”
“哼”,徐子寿嗤笑一声,“我们这翠竹峰谁人不知,咱们小师妹私下里硬拽着要让师兄教她习武呢……”
说着,徐子寿那一双漂亮的眉眼一挑,便是将那日和几个师姐在拐角处偷听到的话嗲声嗲气地说出来,“师兄 ̄,你要怎样才肯教我嘛……”
然后,那人语调一转,瞬时变得如大师兄的声音一般冰冷,“怎样都不会教……”
一席阴阳怪气的话语硬是让被众人的视线牢牢锁住的顾雪舞白了面色,面上闪过一瞬的慌乱无措。
徐子寿那惟妙惟肖的表情硬是将旁边的几位师姐逗得掩面大笑起来,看向顾雪舞的表情更是幸灾乐祸起来。
“人家师兄早就说过了,既是废柴,就不该出现在咱们翠竹峰,这种废柴,师兄可是连一眼都是瞧不上的,还有脸去扭着师兄让人家教你……”
穆锦年只是微蹙眉头有些不悦地看了叶碧凌一眼,是,他是说过类似的话,只是……
师父一走,这些师兄师姐果然就会变本加厉地拿自己消遣,这种口舌之争从来没半点意思,顾雪舞不喜欢和别人斗嘴,转身便是往着山下走去,还不如拿这时间好好去学学妖刀身上的那些刀法。
哪想还未走出几步,面前白影一闪,满眼幸灾乐祸的笑意的七师兄已是挡了她的去路。
“哎,小师妹哪里走?我们话都还未说完呢,你是答应了七师兄我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
“哎,你七师兄我好心要护你,你怎的还不领情了?”
“如你们这般整日只是将心思花在欺负同门上,从来不思进取,也难怪天剑门十二峰倒数第一,我顾雪舞虽是弱得很,但还没到要找倒数第一的同门来做庇护”,顾雪舞抬头冷冷地看了那瞬时变了面色得七师兄一眼,转身,扫了一眼身后,“小师叔说的果真是没错,人类就喜将自己分为三六九等,如你们这般从来不重同门之谊的人,就是那九等里的最下等……”
“臭丫头,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句!”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叶碧凌已是一个闪身,甩手便是要一巴掌甩到那一脸凛然的女子脸上。
早已将二师姐的表情看在眼里的顾雪舞抬起右脚脚尖往地上一点,下颌微微一扬,发丝飞扬之间已是轻轻松松躲过。
一手甩了空的叶碧凌面色一变,她想不到这臭丫头敢避开自己的耳光,这不是明着要与自己过不去?找死!
“臭丫头,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你拖了后腿,你以为我们翠竹峰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
“倒数第二就比那倒数第一荣光了?与我这‘吊车尾’的名声比师姐觉得又好了多少?哦哦,虽说左右不过倒数,好歹也是第二不是?”
“你……”叶碧凌今日硬是被这突然变得口齿伶俐的丫头怎气得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憋得满脸通红,这丫头……
“哎,师姐别气,别气,这丫头是个什么坯子咱们还不知道”,眼看着叶碧凌吃瘪,一旁的林萧赶忙上来助阵,一边帮着她顺气一边满嘴尖刻地瞪着顾雪舞道,“我说呢,怎么平日里那么畏畏缩缩的丫头今日怎的这般有恃无恐了,原来是有靠山了……瞧这嘚瑟劲,她可是半点都不将咱们师兄师姐的看在眼里了呢……”
刚从适才变故中回过神来的徐子寿一愣,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家六师姐,不解地问道:“靠山,什么靠山?”
“我说七师弟,你是傻了还是耳背?”林萧故作惊诧地看着,“人家刚才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可是心心念念地叫着什么‘小世叔’还是‘小师叔’什么的,看看那眼泪掉的,可不是为了自己那金主么?瞧那狐媚样子,哪个男人看着不心疼?”
“金主?”
见着这几个师兄师姐怎么看怎么像以前在京城时她看到的那些没事的内门婆子,一天到晚什么事不做就喜欢侃别人家的私事,什么门里的小姐和谁偷人了,她大爷又打了谁……
看话本子的时候看着字里行间那些小姐姨娘斗来斗去她也觉得挺有趣的,索性看着别人的戏,只是如今她自己成了众人侃话的中心,她觉得很是没趣,她又不是那些豪门深闺之人,本无须看着别人脸色,耍着心计过活,想多了反而碍着修行。
小师叔说了,这些话本子看看就是了,莫要去学,修行之人,心思越纯才是越好。他允她偷偷看这些,只是为了让她看透人心而已。
越是心思复杂的人,*越多,为钱,为色,为权、为欲……此为看不破人间五色,心五色所役。
他们说小师叔是金主?对,小师叔当然是她的金主了,她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全是小师叔的,她用的心安理得,高高兴兴,有什么不该的?小师叔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小师叔的,她干嘛和小师叔算得那么分明?她这辈子只有小师叔这个家人,她就是小师叔的,小师叔也是她的。
挺好的。
小师叔,等我变厉害了,我再来当你的“金主”,你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的……
“嗯,这个说法也不错。”自行在脑里各种想象脑补的人在一众人怪异的眼神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游离着心思走开了……
“额……你们觉不觉得,从师父离开后,这,小师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徐子寿看着那似乎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背影,心头越是怪异起来,竟是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此时的心情。
“你这大笨蛋,我不是说了嘛,以着她那姿色,她还嫌找不着靠山?不知道这次又勾引了哪个内门的长老,这丫头越是胆子大了!”
“师姐……”见着六师姐老是这般贬低小师妹,徐子寿没来由地心头有些不悦起来。
她哪只眼睛看到小师妹去勾引谁了?人家小师妹可乖着呢……
顾雪舞却是不知,她对这事的不管不顾倒是与自己惹来了不少的事,门里的叶碧凌和林萧可都不是管得住嘴的主,尤其这次师父不在,她们又是有意针对她,不到一晚上的时间,便是添油加醋地将她的事传了出去,尤其是什么什么勾引比师父厉害的长老之类的云云……
不到一夜的时间,天剑门内门大凡是对各峰私事好奇那么一点点的人都知道了原来那翠竹峰的“吊车尾”是靠着那什么什么的本事进来的……
只可惜那事端中心的主在翠竹峰的后山竹林里修行了一晚上与刚到手的妖刀交流“感情”去了,第二日早课的钟声快响起才慢悠悠地踩着步子进了刘执事与众内门弟子讲习术法的勤学堂,对众人怪异的视线置之不理,往着自己往常的位置走去。
只是,原本该她坐的地方此时分明坐了不知是哪个峰的师姐,顾雪舞一愣,看了看这位师姐周围还算熟悉的面孔,便是笃定地指着那位置道:“师姐,你做错位置了,这是我的。”
那位师姐只是满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的位置了”。
“……”
正要说什么的人突然惊觉从四面八方扫过来的视线,幸灾乐祸的,轻蔑的,鄙视的,讽刺的,厌恶的……瞬时面上一白,这是什么意思?
学堂里此时全是一片蚊子般的嗡嗡之声,众人似乎一夜之间都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不管熟不熟的,都开始小声耳语起来。
“都给我安静!”执书走进来的刘岳古皱着眉头看着有些嘈杂得过了头的学堂,瞬时冷了脸色有些不悦起来。
这刘执事向来是严厉得很,大凡是有敢得罪他的,不管你是谁都会毫不客气地收拾你一顿,包准你三个月内看着他绕道走,是以向来他的课,还没人敢乱来的。
这么一吼,大堂里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安静的大堂里,那很是突兀地站在那里的女子就显得格外显眼了。刘岳古皱着眉头将整个学堂的人扫了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那站在中间过道的女弟子身上,眉头一皱,“你站在这里是要我等你入座不成?老夫说了,若是不想学,你尽可不来”。
“……不是,刘执事,我,我的位置……”顾雪舞有些无助地看着这向来严厉的刘执事,希望他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
“不想学马上给老夫滚出去!”
顾雪舞被吼得一愣,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向来公正的刘执事黑着面色从自己身边走过。
“老夫限你等半个时辰之内将《道德卷》第三卷给我背熟,谁要是做不到,自己回去抄上一百份!”
似是今日刘执事心情很是不好,一上来居然什么都不教,只让背那什么作用都没有的《道德卷》,从一堆的书卷底层将那近内门的第一本书抽出来,众人面色都有些苦起来,那第三卷,可是半点不短的……半个时辰内背完,谁会?
可是,却是没人敢提出半点异议,谁都知道,这刘执事是说一不二的,只有苦哈哈地背起来。
一时间,大堂里全是一众内门弟子高高低低的背书之声,恍然间倒是让顾雪舞有回到京城的书院的感觉。
只是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犹豫地看了上面阴沉着面色坐在那里得刘执事,想了想,还是抬了步子,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小声道:“夫子,可否借我《道德卷》一用?”
“你这做弟子的才是,入学堂岂有不带书之理?”
“弟子……知错”,原本站在刘执事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跪坐了下来,“还请刘夫子惩罚”。
“老夫与你说过,你可不来老夫的课。”
“……弟子希望刘夫子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虽是资质不好,但也相信勤能补拙,只要弟子不放弃,弟子相信终有所获。”
这刘执事的课,其实顾雪舞是很喜欢的,他人虽看着死板,可是从来讲课不死板,总会在一样东西上触类旁通,她每每听了之后,虽是不能学会他教的东西,但心里总有不少感悟。
座前的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刻,这才抽出桌上的书卷将之放在那坚定地将手举着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