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
芮云常大婚有三天可休, 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和莫晓一起去香山,赏花顺便探望一下芝麻的。
可偏逢天公不作美,这天从清早就开始下雨,他们本来还想等等, 看雨是否会停,这雨却越下越大,出游计划只有作罢。
不过这两人都是极少在大白天闲下来的, 把书房的窗帘打起, 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什么都不做, 只闲听雨打梧桐,伴清茶两盏,也是颇为难得。
但也就安闲了不一会儿, 就有仆妇在外通传, 说是姜奉御来了。
莫晓不由想起前几天姜元嘉被芮云常勒令不许进入晓春堂千尺之内的事, 又逢芮云常大婚休假, 他既过来, 想来应有重要公务吧。
她从榻上起身,整理着衣裙问道:“我要回避一下吧?”
芮云常淡声道:“不必。”
虽然他说不必,莫晓也没打算留下旁听东厂事务, 便道:“我去看看布丁如何了。”
芮云常朝她点了一下头:“去吧。”
自昨晚尝了那个名义上是“生日蛋糕”, 实则为大蛋饼的点心后, 莫晓便被勾起了对于西式甜点的馋瘾。但她对西点烘焙基本一窍不通, 何况也缺乏原料, 一时半会儿能想起来, 她也会做的只有焦糖鸡蛋布丁了。
今日既下雨无法出门,她便让厨娘准备牛乳与鸡蛋,熬煮焦糖。没有烤箱,便用蒸制法来做,布丁蒸好后还需冰镇冷却,她估摸着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好了。
莫晓在书房外遇见元嘉。他居然朝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元嘉见过督主夫人。”
这小鬼以往遇见她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一丝倨傲与排斥之感,即使行礼也都是半礼,今日却完全不同。
莫晓讶然于他态度的改变,总不会是因为她昨日正式成为了督主夫人吧?再一转念,能想到的缘由多半与子灵有关。
“你与子灵和好了?”
姜元嘉抬起头来,露出个喜悦的嬉笑:“托夫人的福,和好了。”
莫晓有心问他过程细节,便道:“一会儿说完事你别急着走,我蒸了新甜点,你留下来尝尝。”
姜元嘉喜滋滋地答应了。
莫晓到厨房,掀开冬篮盖子,拿了一碗布丁出来,用银勺插入中心,片刻后取出,用唇试了试温度。银勺凉冰冰的刚好合宜,说明布丁中心也已完全冷却。
她换了柄干净银勺,沿着小碗四壁轻轻按压,使得布丁与碗脱离,再用热水稍稍浸泡片刻,倒扣小碗,轻轻拍击,布丁便顺利滑脱出来,落在盆中颤动不已。
蒸布丁前,碗底预先放了一层焦糖浆,这一倒扣,微融的淡褐色糖浆便从金黄色的布丁顶部沿着四周淌下来。
厨娘学着她一般做,将其他几碗布丁都一一倒出来。
莫晓让仆妇送两份布丁去魏氏那儿,她带着三份布丁回书房,余下的则放在冬篮里,继续用冰镇着保温。
姜元嘉正候在书房外的廊子里,想来正事已经说完了。
莫晓招呼他进去一同吃。
他摇摇头:“不了,咱还要去办差呢。”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老实无比地紧盯着盘子里不停颤动的焦糖布丁,甚至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下嘴唇。
莫晓忍着笑道:“那让厨房给你装起来带走吧?”
姜元嘉连连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多的?能让咱给子灵带一份么?”
莫晓笑了:“自然是有的。你去前厅稍等会儿,我让人送去。”
“多谢督主夫人!咱去了。”姜元嘉朝她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莫晓吩咐仆妇到厨房装两份布丁给他送去,还特意叮嘱要用冰继续镇着维持其口感,嘱咐完了才带着笑进入书房。
芮云常正坐在书案后,听见她入内的动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瞧见她笑眯眯的,便随口问了句:“你笑什么?”
莫晓颇为兴奋,这就把元嘉与子灵间的事说了。芮云常微显无奈地摇头:“管他们这么多做什么?”
莫晓道:“成人之美不是好事么?”
芮云常才懒得管这媒人的差事,走到榻边坐下,拿起勺子切开布丁一角,那被切下的部分软得站立不住,顺着边沿直滑到盘子底部。他舀起那块布丁送入口中。
莫晓期待地盯着他看:“如何?”
芮云常咽下口中布丁,只道了句:“还行。”
莫晓“切!”了一声,自己端起一盘吃了起来。嫩滑的布丁一入口,焦糖独有的香味便在舌尖上扩散开来,香甜中微带一丝苦味,反而比单纯的甜更多了回味的余韵。
她满意地点点头。鸡蛋布丁既美味,制法与材料又相对简单,因此她时常在家做,但到了古代之后还是第一次制作,依旧是蛮成功的。
芮云常口中虽然说“还行”,但还没等莫晓吃完她那一盘,他已经端起了第二盘布丁。
莫晓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口不对心的臭狐狸,说什么还行……只不过是“还行”,你还风卷残云地吃第二份!昨晚的“蛋糕”怎么没见你吃第二口啊?
莫晓用勺切开布丁,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一边问道:“你就没想着提拔一下元嘉,让他也能有资格在宫外设宅?这样他也能和子灵成家了。要不然子灵还不知要等他多久。”
“元嘉?”芮云常微挑眉梢,轻轻摇头,“他还不成气候。”
莫晓想了想,也是,这小鬼心性未定,言行跳脱,娇纵任性,虽不至于办坏事,但也很难想象他独当一面的样子。
按理说像阿晨这般谋定而后动之人,又身为东厂督主,他身边的长随不更应该是如陆修、王允这样稳重靠谱的人么?亦或是如马冲那般武艺高强的忠诚属下才对啊!为何他唯独会对姜元嘉青眼有加?
但要说他对元嘉加意栽培吧,也未见他对元嘉有何鞭策与鼓励,甚至有点放任自流的味道。
最初相识时,她就对他与元嘉之间的关系产生了疑惑,甚至都想歪过,差点因此以为他是断袖……
她好奇地问道:“阿晨,你是怎么会把元嘉招进东厂的?为何你待他与别人总有点不一样?”
芮云常闻言微怔,望向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眼神悠远,似看着极遥远之处。
“元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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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二十七年,原太子被废,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明宗立皇四子朱祈赞为太子,并令其参政,而非早前众人所认为最有可能替代原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的皇三子朱祐奕。
同年芮云常进入司礼监,成为秉笔之一,职掌章奏文书。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明宗已开始做让太子继位的准备,而跟随太子多年的芮云常迟早飞黄腾达,自那时候起就有不少人着意奉承巴结他了。
只不过芮云常却加意谦卑,谨慎地婉拒所有这些笼络或讨好。
入秋之后,落叶增多,为确保各宫殿廊道洁净,负责扫洒的小内侍也比平日更忙碌,巡视自己负责区域,随时扫去落下的枯叶。
一日芮云常经过奉先殿外,转过一个弯,瞧见廊子另一端有个小内侍,不仅不扫地,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包什么物事,哗啦一下全丢在本来已经扫干净的廊子里,还用脚踩上去碾了碾。
芮云常皱眉低叱:“你做什么?”
那小内侍惊得跳了起来,回头看了芮云常一眼。
芮云常看到了他的脸,不由眉梢微挑。
小内侍瞧见芮云常所穿服色,虽因距离远看不清补子上的纹饰,然而凡着带补子衣袍者,至少也是奉御以上的级别,顿时吓得他脸都白了,一声不吭地转身就逃。
芮云常本来不会管这些小事,但方才他看见了这小内侍的脸,当即提气追了上去。
小内侍不过十来岁,人小腿短,很快被追上。
芮云常伸手揪住他后领,向后一扯,小内侍便摔倒在地,爬起来再也不敢逃跑,低着头瑟瑟发抖。
芮云常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张枸。”
芮云常皱了皱眉:“张枸?”难道是他认错了人?
小内侍偷偷瞥他一眼,眸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芮云常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伸手捏住他下颌,手指上用力,语气微带寒意:“说实话。”
小内侍被他捏得下巴疼痛,视线与他眸光接触的瞬间不由打了个颤,不敢再扯谎,小声答道:“小……小元子……”
“姓什么?”
“姜……”
芮云常心底道了声果然。
“你为何要那么做?”
姜元咬牙恨恨道:“小的平日是扫洒殿后那块地方的,前几日张枸他们几个,在小的把地扫干净之后又倒了许多枯叶上去!不光如此,他还向掌司告状,说小的偷懒没把地扫净,害小的被掌司责罚!小的气不过,便要他也尝尝这被人冤枉的味道!”
芮云常挑眉:“前头廊子是张枸负责扫洒的?”
“是……”
“你倒了什么东西?”
姜元极小声地嘟哝:“放了几天的剩菜馊饭。”
“……”
芮云常撒了手,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两步。
“因为他害你被责罚,你就这样报复回去?”
姜元捏着拳头愤愤然道:“他们好几个人,打又打不过他们!不这样还能怎样?落叶一扫就干净,太便宜他了,哼!剩菜里有酱,还有油水,起码也要用力擦洗半天才擦得干净!”
芮云常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时淡然丢下一句:“鞋底。”
姜元没想到他就这么放了自己,傻傻地立在原地,直到他走远,低头看了看自己鞋底才恍然大悟。
因方才他用力踩踏地上剩菜,菜渣与汁水沾满了鞋底,若是就这样直接回去,很容易被张枸发现是他在报复,而张枸向掌司揭发时,鞋子也会被当做证据。
他跑到殿外,抓起把草,将鞋底擦干净,又在地上使劲蹭了好几下,检查鞋底再无半点痕迹了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