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和回视着他,眼底渐渐染上一丝笑意。
“那你呢?”肖少华问她,“为什么回来?”
他指的是当初对方要拿绿卡的事情,尤其是他们这个性质的工作,从驻外调到驻内,估计并不轻易。但问完他忽然想起她的同事们也在听,再想收回已来不及,眼神不由透出了几分歉意。
“我?”刘美和不以为意地笑道,一直摸在耳钉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将监听频率调了回去,“当然也是因为某人。”
“某、某人?”肖少华狐疑地问,“难道,因为赵明轩……”
刘美和大笑,“你以为全世界就你家姓赵的一个哨兵吗?”
肖少华窘了,“不、不,抱歉。我的意思是……”
“那当然也是个哨兵,”刘美和打断他的话,笑得妩媚优雅,“只是,他会用他敏锐的感官,穿过网络,无时不刻来挑逗我的情绪,他每一句话、每一个代码,都像在企图引诱我走进他创造的精神殿堂。好吧,我是逃跑过,但不幸,重新被捕获……不得不说,他赢了。”
肖少华觉得古怪,尽管对方正注视着他说话,但他却觉得那个目光却只是穿过了他,落到了别的地方,更像在跟其它的什么人在讲话,他不由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这一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不过当着同事……呃……她这么说话真的不要紧吗?
“可惜,这是个胆小鬼,”刘美和的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有本事勾引我,却没本事认账。”
“刘同志,公务场合,请注意你的言辞。”略带机械感的冰冷男中音从刘美和耳塞内不带感情地响起。
“你说可不可笑?”
刘美和置若罔闻,笑问肖少华,她就是故意说给耳机里的人听,她知道对方正在听,想到对方想要避开却因公不得不继续耐心听下去的困扰模样,就一阵快意。你不是躲我吗?我让你躲无可躲。
“呃……”肖少华迟疑问,“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谈?”
刘美和突然爆出句粗口,“*人都见不到,谈个屁!”
肖少华一惊,没词了。
刘美和若无其事地端起陶瓷杯喝了口,她想起了她当日选择离校回国时,导师对她说的话:“我很遗憾你选择回去笼子里,为此,你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什么都无法囚禁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除了爱。”
耳机里已经恢复了安静,但她知道对方还在听,这是他不能逃避的职责。
“你不祝福我吗?”刘美和望着对面的人,笑问。
“……祝福你。”肖少华只能道。
“谢谢。”刘美和说,“作为回报,恋爱达人的我,今天就教你一招。”说着她手指竖起,放在红唇间,笑容熠熠生辉,无比诱惑,“情侣间总应该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刘美和放下手指,笑容不减,“这个你总该懂了吧?”
“……谢谢。”除此,肖少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刘美和没有说的是,如果对方从别的途径知道了……尤其就她仅有几次与那名年轻哨兵接触过程来看,以对方敏锐的洞察力……在面对肖少华这种白纸一样几乎将情绪写在脸上的人……那早已了解却装作不知的可能性……真是耐人寻味呐。
肖少华走回去的路上,把那张照片又掏出来看了看,也不知是否刘美和的话起了作用,这回再细看,就觉得处处破绽,两个人像摆拍一样僵硬,嗯估计是错觉。他打开微信,将之发给了赵明轩,附上一句文字:不是吧?:-d
对方几乎是秒回:“老婆我可以解释的!”
通过声音语气,肖少华想象到对方急出一头汗的样子,觉得颇有趣。
又打了几个字:叫我夫君我就原谅你。
那边当即连着几排:
夫君!
夫君!
夫君!
就像刷屏一样。
肖少华汗颜,手停在按键上一会没动。
十几秒后一句小心翼翼的语音传来:“夫君……你还在吗?”
那嗓音,谄得都快不像是赵明轩本人了。
肖少华听得一手臂鸡皮疙瘩,抬头笑了好一会,才低头发了个“乖”字。
接着也不待对方回答,就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继续赶论文去了。
光电笔停在空中,换成全息模式,中指与拇指抓取了一个分子结构,捻出,置于半空中,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角分毫毕现,这是一个da-582-b,人称sg多巴胺,在哨向精神共鸣时会产生的一个神经递质变体,有趣的是,普通人也有多巴胺,并在多巴胺分泌时,也会有“爱情”的感觉,但尚无人得知,是为何独独sg导致了da的变体,以及怎样、何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精神力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肖少华调出了一组未共鸣的sgda,两者进行比对,他试图通过光谱数据,加入s-p79787激动剂来推导出两者的动态变量结构公式,但因为对结构学这块不那么熟悉,刚入门,公式都摸到不定积分那儿去了,还没能抓到头绪,他吐了口气,想起前两天那位结构学的教授说的:“在空间几何的世界里,想象力比记忆力更重要。”
我勒个亲啊,就算再有想象力,也要给我点提示啊!肖少华郁闷地抓抓头发,拧着眉继续审视几处已经被标出不同的关联要点。右手拿着笔继续在一边的稿纸上下意识地勾勾画画一些可能公式,思绪不知为何忽然跑到了上午发生的那件事上,他不由地放下笔,抽空回想了一下,尽管整件事透着一种不可说的莫名与诡异——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抓到的,嗯,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也没搞清楚有关部门要拿他咋样,为啥以及后面会发什么?虽然刘美和说“到此为止”,他也希望,但别人说归说,到底咋回事还有待考究。这种被动的感觉令肖少华十分不适。
反正他是能说的都说了,应该没落下什么没说吧?……等等,他好像是忘了说那本攻略的作者叫宣烨了……呃,不过,这个应该不重要吧?加上那些xx员那么牛掰,都能把他查出来了……给宣前辈默默划个十字好了。肖少华心想,除此外,他现在跟外面那些看了帖子的人相比也没多知道多少,尤其那些实践了攻略的向导们比他知道的可多多了……
好奇心有归有,但人的精力跟时间有限,肖少华可没兴趣从政,而且从刘美和的态度推导出来,他的小命跟自由好像是保住了,这两点最重要,其它暂且先放一放,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吧。
抱着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回了家,肖少华甫一进门就发现两天前说自己有事出差的赵某人就像尊门神一样杵在客厅里一动不动。他就阴阳怪气地笑,“嘿,某人不是说这星期回不来么?怎么,你们领导又肯放人了啊?”
说着,他把装着笔记本的背包随意放在旁边,整个人以一种大马金刀的坐姿,很放松地往沙发上一横,登时霸据了一半座位空间。
“我不知道她发这张照片给你的目的是什么,”站在客厅中央的赵明轩面色严肃地转过来,对着他举起三指说:“但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老婆你的事。我的身体,包括精神,每一分一毫都只属于你。”
“哼哼,都属于我吗?”肖少华抱臂,笑得不怀好意,“那你过来让夫君我检查检查。”
赵明轩神情凝重地慢慢走过去,躬下身,贴近对方耳畔时微微勾起嘴角,以一种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低沉嗓音问,“请问夫君这回又要如何‘检查’?”
肖少华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显然是想起了年前那一场不可言说的“检查”,天知道后面那几天他简直没法直视“检查”两个字了好么?!这次对方又好死不死地提起来,他脸上笑容差点一个没端住,“那当然是——”
肖少华说着,手同时向对方的后腰下方迅速探去,不出意料地一把被牢牢扣住。
“让我上你!”
肖少华几乎恼羞成怒地抬头瞪视对方。
赵明轩却全无松手之意,“各凭本事。”他笑道,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与他只有咫尺之遥的柔软嘴唇。
夜,还很长。
“小肖,我们出来谈谈。”前来巡视工作的胡良工在旁观了肖少华如何跟几名下属研究员们解说项目概念及安排实验任务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正要开始进行图谱解析的肖少华闻言,当即放下手头活计,应了一声“好的”,跟在对方身后去了走廊电梯。
出了地下室,打开面罩,新鲜空气流了进来,几天不见天日的工作,肖少华觉得自己人都要白了一圈,当然是错觉。
“小肖啊,”胡良工端视了一会他亲手选上的学生,欣慰又担忧地开口道,“工作固然重要,也别忘了休息。”
肖少华觉得自己老脸简直要挂不住,“……好的。”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因为跟赵明轩“大战”了一个晚上所以没好好睡么,说出来脸皮就可以烧焦了。
胡良工点点头,“不过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要把从哨兵素那里学的东西都忘了,”他正色道,“否则你就跟不上进度。”
肖少华一下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为什么?”
胡良工没有直接回答,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先问肖少华:“你先跟我说说,你觉得哨向之间的相互精神力关系是什么?”
肖少华本来认为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的,但看到对方的态度,又让他不确定了起来,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还是将罗成兴教授的“矛盾锚”理论跟胡院士阐述了一遍,并加入了一些他自己的理解。
胡良工颔首,“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肖少华一怔,不再说话,等待对方后续。
“在p23f逆向转催化剂的最初概念设想中,”胡良工说道,“如果说哨兵精神力是一支箭,向导精神力就是一把弓。”
肖少华眼睛一亮。
“弓的份量越重,就好比精神壁垒越厚,稳定性越高,而弓弦的韧性越强,密度越大,那发出去的箭就能飞得更远,扎得更深。”胡良工做了个拉开弦射箭的手势,然后煞有其事地松开,口里模拟“咻”了一声,又回头对肖少华道,“当然,这也只是一定条件下才能成立,还要看弓与箭的适配程度,射得最远的不一定是最重的弓。”
肖少华已经习惯了他的新老板时不时地“抽”那么一下,这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的手势,一声不吭。
胡良工的声音仍在继续:“而这个催化剂后面的所有衍生研究项目,都脱离不了一个最初的想法。那就是,哨向的精神力关系与本质,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不同角度看待事物的不同侧面。”他说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记住一句话,所谓‘真理’永远是有局限的。按照人类目前的文明发展与科技程度,人们所说的‘真理’,往往是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与一定条件,在这个区域内,它就是真理,出了这个区域,它就是什么都不是。”
“它就是谬误。”
胡良工直视年青人的眼睛说道,“所以,永远不要停下追逐真理的脚步,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更靠近它,或者远离它,但一旦停下了,你就画地为牢,给自己限了一个圈。”
随着对方的话语,肖少华眼前浮现出他已经研究了快一个星期的sgda变体的结构式,那两个截然不同,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化学分子,仿佛就此从两边,慢慢地,以一种带着奇特韵律的节奏,按着某种规律的方式,一点点地在精神力的震荡下,形变至合二为一。
那一下,他觉得自己猛地抓住了什么。一个不能说冷僻的,但并不常见的数学公式从他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蹦出的是十几种变化可能,必须用离散函数建个模,他想。这无疑增加了数十倍的工作量,但却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方向。
肖少华豁然开朗,给了人老院士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