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到了实践时,应对变化依旧出于计划之外。
匍匐至距离指定处二十五英里处,就无法再继续前进了。已经是下风口最隐蔽的地方了。几次和对方的监视者几乎是擦着感应边缘过去,刘美和惊出一身冷汗。
发话的是赵明轩,“够了。准备吧。”
刘美和的投射能力偏向隐蔽,但她的精神壁垒不算强,因此需要多方面辅助。原地等到入夜后,她忍不住小小打了个无声哈欠,看向她此行的搭档,对方依旧精神奕奕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
很快他的视觉就捕捉到了一些不明动态。
赵明轩拿出光学头戴显示器,也有人叫它多功能眼镜,最初是由谷歌眼镜转化而来,sg研究所全盘抄袭创意,直接改进功能。现在可以支持直接由精神力波动率、脑波,调整镜片清晰度和焦点、最远距离等,专门用于哨兵进行物证监控上的录像和拍照。
“开始了!”
显然刘美和也感觉到了。
她拿出信号扩大装置,手已经放在调好频率的按钮上。
几乎同时的,所有精神力监动装置都疯狂地闪烁起了红光。他关掉屏蔽器,直接向目标方向投射感官,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洪流就像一条大江一样,汹涌而来。刘美和的尖叫声在精神力网里震了一下,随即破碎了。
“再来!”
他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断开连接。还有十二秒。
“*!”刘美和干呕了两下,脸色惨白,“上!”
还有八秒!
他的所有感官再一次全部张开,这次已经刻意放慢了速度。然而对方依旧不满,抱怨的情绪从末梢投射而来。
“你慢点!把你的触须收一收,扎死我了!”
赵明轩虽非初次与向导合作,但仍无法习惯。那种铺面而来的粘腻感,他不明白为何许多同行哨兵们喜欢将之称为甜美的花蜜……他再次降低速度,忍耐对方那种齁得令他有些不适的精神力贴上来,尽管很多时候并不认可这种疑似拖后腿的协助。
“忘了说,这个信号放大装置只是个样品,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刘美和急忙“喊”道。
四秒!
那条精神力大江就在前方。
赵明轩给了她一个“必须立即加速”的讯息,也不管对方的回应,就一头扎进了洪流之中。
冰冷、黑暗,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浸入骨髓的寒意,顺着他的感官迅速攀爬至大脑中枢,仿佛要将之冻僵一样,同时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个泛着银光的黑色金属外壳。
完美的流线,勾画出边缘的弧度……核动力涡轮处理器被隐藏在胸甲的凹陷阴影处,隐形涂料,头部的三人并列操作舱,可以很明显看出中间位是主导,分离装置在主位前方,单向可见高密液晶窗,肩膀后露出了等离子加农高射炮的一角,腿部附有螺旋稳定仪和液压动力适配器,足部为磁悬浮避震装置……
眼镜已被冲破峰值的脑电波-精神力激活,忠诚地记录下他所看到的一切。
机体启动的速度不算快,然而陡然加剧的精神洪流让他明白是信号放大器的作用,或许不止如此……他催促着感官朝冰冷来源的方向游去,透过微光渗出的缝隙,机甲整体浮空,精神力所在位置在一秒间似乎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以无可违抗的意志拔高,他忍下晕眩的不适感,同时跟上,进入了一个北极严冬一般的温度区域。
为了同化波段,他不得不将精神力应激速度提到极致,一点一点模拟湍流特质。只有如此,灯下黑。因为过于庞大的机械式精神力流动,杂质涓涓,才能忽略其中的一小缕的不匹配。
感官艰难地前行,迎面是寒风,背后拖拽着一股暂时无法摆脱的陌生的冰凉精神力,作为稳定情绪的辅助屏障。
他不由怀念起深埋在肖少华体内的感觉,如同回到了温暖的海洋中。
那种炙热和柔软……
“别走神!”刘美和的声音警告地响起,震荡在他的界域边缘,终究是信号放大器的样品起了作用,清晰地传达了她的忍耐和痛苦,“神游我可救不了你。”
赵明轩老脸一红。
所幸,整个永夜酷刑一般的观测过程在三十五分钟左右便结束了,精神力剥离,感官撤出的短短几秒内,强忍着感官过载的折磨,赵明轩动作迅速地配戴上屏蔽装置,趴到地上拿出两片向导素直接干咽了下去。刘美和的情况比他糟糕多了,她一把拍在信号放大器上,关闭的同时,手臂撑着地面,狂呕起来。当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因为怕引来注意,连声音都控制在一定分贝内。姣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涕泪横流,十分悲惨。
“——我让你保护我,你干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种精神力跟风暴一样,那么有杀伤力!你以后的向导要怎么忍受你!龙卷风还是暴风雪!你根本完全不顾及你背后向导的感觉!”
她压低声音,忍着巨大的愤怒说道。
赵明轩不知如何安抚,“……我不会有向导。”
他这么回答。惹来了刘美和的一个白眼。
“得了吧,就你这种狂暴的感官,不找向导死得更快!”
她似乎再次回想起了,在精神洪流中除了不得不抵抗着逼人寒气,还要忍受同伴那肆无忌惮如无数冰晶一样的精神尾端碎片刮过来的可怕感觉。
如果不是有信号放大装置稳定了精神壁垒,她恐怕在二次降温时精神力网就会被直接化为粉末……
刘美和打了个冷战。
趁着巡逻的警卫再一次走过既定路线远离,刘美和说道,“现在离开。”
他们起身,很快沿原路回到了车旁,因为伪装掩盖时花了一些时间,现在要将所有事物复原。刘美和一声不吭配合做完后,回到车里弓着身体瑟瑟发抖。
开门那一刻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看起来就像得了肝病的病人。难看蜡黄。
跑车启动,利落地离开了五十一区边缘地带。
赵明轩有些歉疚,“……我很抱歉。”
“……不怪你。”刘美和看他一眼,讽刺道,“我估计我们两的精神力共鸣度都是负的。”
尽管逻辑上知道不可能,情绪上赵明轩无法反驳这个说法。
“……你好好休息。”
他只能这么说道。
“不可能。”刘美和毫不给面子地冷笑道,“除非你不想要操作手册和其它文件了。”
赵明轩:“……你明天不回学校?”
刘美和一愣,大笑,“这还是你第一次开口关心我个人情况。我该感到荣幸么?”
赵明轩:“……”
刘美和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
“讨厌啦,”她翘着兰花指,娇声嗲气地故作扭捏道,“人家只是周末找了个炮|友在拉斯维加斯玩嘛,晚一天两天的回去好正常哦。”
“……”
拉斯维加斯,凯撒宫酒店。
“看什么?没见过安全研究员啊?”刘美和头也不抬的弹指如飞。一串串代码如行云流水般显示在黑色背景的编辑器上。
旁边依旧放着那百折不挠的叫|床声配乐,虽然节奏和花样变了,但主题没变。赵明轩对此已经没有任何看法。
“需要多久?”他问。
“这几天测试,端口比较松。一天半就行。”
随着她话落,屏幕一变,成了其它的桌面设置。
“我养的肉鸡。好看吧?”
她说着,屏幕又换了几次。很快进入了洛克马丁空间系统研究公司的后台管理网站。
“……不错。”虽然对方的精神力在赵明轩看来不怎么样,至少对对方的技术专业水平,他无可挑剔。由此也可看出,二局是如何不拘一格用人才。
而对掌握专业知识的人,赵明轩不论如何都会多几分敬重。
“你很厉害。”
他真心称赞道。但是刘美和并没有回答,也许因为认真破解防火墙,而无暇他顾。
这份专注让赵明轩想起了肖少华。
他拿出个人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微信。
——我大后天回来。
那边很快地就回复了,仿佛一直在等待:几点?
赵明轩忍不住笑,刚拿起另一只任务专用手机,想打开邮件看看安全部给他安排的行程,结果接到一封新邮件。大概内容为明晚飞机去往泰国曼谷,任务内容到时告知,而数据和文件交由接头同志带回。
格式、语气全无问题,然而赵明轩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其中一丝违和,他点开来源地址看了一眼,乍一眼没什么,都是mss开头和gov结尾,但他将新旧比照后,就发现了新的这封每个字母间多了空格。
直接将不明来源内容转发给安全部的同志,对方的指示几分钟后到达:将计就计,伺机而动。
刘美和的笔记本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一行行跑码。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端到赵明轩旁边看了一眼,挑眉笑,“唷,你们信息泄露了?”
赵明轩抬头看她一眼,“能查出来吗?”
刘美和拿起他手机将寄信人邮件地址看了几秒,笑容依旧挂在嘴边,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嗯?这可是额外工作啊。”
赵明轩:“……你可以跟你们科长申请加班费。”
刘美和:“说句请我吃饭那么难吗?”
赵明轩笑道:“好,改天请你吃饭。”
刘美和立即道:“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紧接着,她又将手机放下,走回笔记本前坐下,“不行,我得先跟老大请示一下。”
赵明轩:“……你们老大是?”
刘美和将手指放在键盘打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问题,来了句,“不告诉你。”
这么一耽搁又过了十多分钟,赵明轩因对网络安全这块并不专业,没有轻举妄动回复,也不知对方是否已经察觉。
只是这样一来,他只能给肖少华回了四个字:回程待定。
随后他又接到了上头传来的新指示,让他到曼谷一趟,会有几位同事配合他行动。
刘美和过了一会拿出另一个更重些的笔记本给他的任务手机安了个ip追查病毒,让他带着内容回复。赵明轩照做。对方不过须臾便回复了更具体的细节指示。刘美和趁着她主要任务屏幕跑码的间隙又去看了一眼,“……跳板太多了。”她一看到追查出的几个代理地址都是中国北京的,脸都绿了。“……看我不杀光你们的肉鸡!”
赵明轩问,“会打草惊蛇么?”
刘美和烦躁地扒头发,“*!我忘了!”她将烟盒一把抓过来,拔出一根点燃,“不行,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我们先把资料弄到,其它都是次要。实在不行还有老大。”
赵明轩:“行。”
刘美和于是索性合上这台笔记本,坐到另一台前,摆弄了一会,忽然冒出一句。
“你说我伪装成向导北美联盟的人他们会不会给我放水?”
为免夜长梦多,赵明轩于曼谷下机后直接将所有文件及影像资料交给了国内来的一名可信同事,由对方先一步带回。他自己则携带着伪造文件单刀赴会。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临沧塔向导叛变这件事还未结束,并仍与顾雪有关。可惜不知是否对方有所察觉,抑或某些渠道走漏消息,所有潜伏人员全数扑空。这样兜兜转转,到了周一才回到国内。
塔给他的批假还有半天开始。
他一眼就看到了,接机的人群外,穿着一身便装的冯小山身后的肖少华。对方也看到了他,笑着招了招手。
纵然理智明白对方只是一名普通人,然而那个存在就像在黑暗海面上投下了一串光斑,引导着他的感官飞速而去。
赵明轩大步迈到朝思暮想的青年面前,失控般地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埋首堵上了那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声的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地忘情亲吻。
旁边响起了一片不明围观人士的口哨声还有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