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白马寺。
林清时跪在蒲团上对着上方金光闪闪的佛像虔诚的拜了三拜,小沙弥接过她手中的香,雪月将她扶起,她站起身来,俯身去扶旁边刚刚起身的妇人。
这妇人眉眼温柔秀,容貌秀丽,身姿窈窕,即便年过三十,却仍旧如同二十多岁的女子一样,皮肤光洁紧致,目泛秋波,年月非但为没有亏损她的美丽,反倒叫她更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成熟风韵。这便是林清时这一世的母亲穆婉。
穆婉拍了拍林清时的手,温柔的眉眼间显出一丝倦意来,“清儿,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先在这寺中的厢房里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府。”
林清时点点头,笑道:“娘亲,您做主就好。”
穆婉笑着摸摸她的手,回头冲身后的婢女嘱咐了几句,又冲林清时道:“这寺中的风光不错,你带着丫鬟去转一转吧,不用总是陪着我。”
林清时问道:“娘亲不要一起去看看吗?”
穆婉道:“娘亲有些倦了,先到后院歇息一会儿,你自己前去逛逛吧。”
林清时见她眉间却有倦意,点点头,又嘱咐她身后的婢女,“冯华姑姑,还请您照顾好娘亲,”又冲穆婉道:“娘亲,清儿前去逛逛就去寻你。”
穆婉点点头,目送林清时领着丫鬟雪月离开。
穆婉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女大不中留喽!”
冯华看她有些失落的模样,知道她心里的顾虑,连忙安慰道:“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以后无论嫁到哪户人家,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去的。”
穆婉勉强笑道:“到底是留不住了,可惜她的婚事我和老爷考虑的晚了,总想多留她一阵子,却没想到最后反而做不了她的主了。早知如此,就该及早为她打算,给她找好人家,叫她嫁过去。”
冯华不好接这话,笑笑道:“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夫人且宽着心吧。”
穆婉心中担忧稍稍缓解,微微笑道:“总归还有我和老爷在后面给她撑腰,定不会叫她轻易的给人欺负去了。”
话虽这么说,穆婉心里却知道,帝心难测,他们一家人的生死前途都掌握在高堂之上的那人手中,却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也只能出来拜拜佛,求点心理安慰了。
穆婉之所以这么担忧,是因为前几日她进宫去,闺中交好的一位现如今颇受帝宠的姐妹,言语间曾向她提及帝王有插手林清时婚事的打算。
穆婉虽为深宅妇人,可也懂得,若不是上面的那位有意透出口风来,她那位姐妹怎么敢随意跟她说这些。莫说她们这些年各自嫁人生子,关系已不像在闺中时那样亲密了,单说她那位姐妹那个严谨的性子,就不可能做出这等随意泄露帝意的事。
穆婉回头交代了一句:“多给些香油钱吧。”随即喃喃道:“只愿佛祖真的能够保佑清儿以后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
林清时带着雪月在白马寺中漫无目的的闲逛,看着寺内苍郁的风景,嗅着空气中飘着的香火气息,慢慢吐出一口郁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穆婉的情绪她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林清时知道,定时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不然不会叫穆婉这样忧心忡忡。
毕竟,穆婉往日里可从未礼过佛,如今这般举动,不得不叫人疑心。
因着心中有事,再美的风景林清时也无法欣赏,只逛了小半个时辰,便冲一旁仍旧兴致高昂的雪月说:“回吧。”
雪月应了一声,眼神虽然还有些留恋不舍,却也没有提出异议,乖乖地跟在林清时后面离开。
林清时找到穆婉的时候,厢房已经全部打扫好了,她和穆婉各住一间,只是离得稍有些远。
晚饭母女俩在一起用了一些斋菜,林清时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夜色渐深,林清时洗漱过后呆在厢房中看了一会儿房中遗留下来的佛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将守在一旁的丫鬟遣出,准备休息。
在家中的时候林清时便不爱有人夜间也在身边守着,丫鬟们知道她这个习惯,安静的退了出去。
两点灯火明明灭灭的跳动,林清时熄了其中一盏,留下床头的那一盏油灯,脱衣准备睡觉。
“噗”,另一站油灯也熄灭了,林清时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趋于平缓。
忽然,“咔擦”一声,还未睡着的林清时颦了颦眉,坐起身来。
借着窗棱缝隙和门缝之间透过的微微光亮,林清时似乎看到了隐隐约约的黑色影子,立刻张嘴,准备唤人前来:“来……”
话刚出口,眼前就被大片的黑暗倾覆下来,脖子也被人狠狠地扼住了,虽然被掐的很紧,却给了她呼吸的余地,看来这个人并没有打算要取她性命。
鼻尖是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林清时感受着圈住她脖子的大手虎口坚硬的老茧,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两个人的武力值,瞬间决定要先示弱。
顾笑存感受着手中滑腻柔软的肌肤也有些惊讶,他眯着眼,在黑暗中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他心里微微诧异,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是她!
林清时似乎完全放弃了挣扎,仰着脖子,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来人手中,她用力的盯着对面的人,试图记住他的身形或是某些特征。然而,她并没有像顾笑存那般的好眼力,顾笑存常年习武,于黑暗之中视物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林清时被养在深闺里十几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挑的,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林清时咬着唇,眼珠转了几圈,又等了一会儿,见此刻掐着她脖子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微微诧异,终于轻轻拍打他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率先开口道:“我不叫人,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顾笑存听出她声音里微微的嘶哑,又看着她有些痛苦的神色,抿着唇,略微松了手上的力度,低声道:“我如何能信你?”
林清时听着这陌生的男声颦紧了眉,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下意识的记住了这个声音,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将今日受的委屈讨回来。
林清时声音微冷:“你想怎样?”
顾笑存看着她紧绷的小脸,锁紧了眉头,道:“可有凭证?”
林清时心里憋屈的不行,两只眼睛看着面前漆黑的一片,有些愤怒的道:“我答应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反悔,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放开我,然后安分些,我一定帮你。”
顾笑存的手微微紧了些,让林清时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她连忙道:“你这个样子一定是被人追到这里的,若是我不帮你,你未必可以顺利躲过去。”
顾笑存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那些杂碎,也配让我‘躲’?若不是为了……”顾笑存刚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自己此刻过于放松了,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谨慎,有些恼怒,眯着眼,道:“有何凭证?”
林清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里猜出了他恼羞成怒的情绪,心中立刻猜到这恐怕是一个颇为自负的男人,就不知道,可是真有本事了。一个人若是有真本事,他的自负便是强大的自信,若是没有,那便是自大,可是要吃苦头的。
心里这么想,林清时脸上便微微带了些不满的神色出来,左右是黑夜,她也不会特意去在表情上做功夫,却不知道,顾笑存早就将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表情,尽收眼底。
林清时幽幽道:“那些人怕是要追来了,壮士与其在这里与我要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笑存听她这话里明晃晃的拒绝之意,唇角微微下拉,对她几次三番的违抗他意思的举动感到不满,冷声道:“凭证。”
林清时感觉他冰冷的语气,担心真的触怒了他,只好不甘不愿的问:“什么才算是凭证?”
顾笑存对她的配合略微满意了些,莫名的想到那条化作碎片的丝帕,问道:“可有贴身之物?”
林清时挑挑眉,没想到竟然是个登徒子,轻笑一声:“你是想要女儿家的肚兜?”
顾笑存没想到她竟然理解成了这个,霎时红了耳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想说不是,却不知为何又不想否认了。
林清时没有等到他的反应,努力仰起脸,放柔了声色,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诱惑之意:“可是要我身上这一件?”
顾笑存心里猛跳,耳根更是红的滴血,只是在这黑夜的掩映下林清时丝毫不知,她更进一步诱惑道:“壮士,你放开我,让我脱了于你可好?”
顾笑存感觉鼻子热热的,低头一看她一副阴谋快要得逞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立刻厉声道:“女孩子家家的,脑子里装的就是这些腌臜东西?”
林清时闻言可委屈的问他:“女孩儿家的肚兜很脏吗?”
顾笑存没法回答她这个问题,立刻将自己原本的问题拐回正确的方向,“我是问你可有贴身的丝帕之类的?”
林清时这才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声埋怨道:“你早说啊,手帕嘛,我多的是啊。”
顾笑存皱眉道:“需得是贴身的。”
林清时立刻道:“没问题。不过,你能不能松开我的脖子,让我找一找?”
顾笑存松了手,冷冷道:“不要耍你的那些小花样,不然,仔细你的脖子!”
林清时乖乖地应声,转身在床头摸了起来。
没多会儿,林清时道:“找到了。”
顾笑存眉头微松,“递过来。”
林清时看着面前轮廓模糊的黑影,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顾笑存眯着眼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东西,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再向前递一些。”
林清时闻言小步上前,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给你。”说时迟那时快,林清时大步向前,将手中的东西向前一刺,却没想到才一出手,就被人擒住了手臂,将手中的东西夺了去。
顾笑存看着手中尖锐的发簪,冷笑了一声:“早就告诉你,要收起你那些小聪明了。”
林清时大力挣扎,终于恼道:“夜闯闺房的大色鬼!混蛋!大混蛋!”
顾笑存笑道:“没想到竟是个泼皮无赖的丫头。”
顾笑存说完这话忽然一顿,听着远远传来且越来越近的响动,一手将发簪放到怀里,然后伸出双臂将林清时整个人抱住,朝床里一滚,用被子将两个人盖了个严实。
顾笑存低头在林清时耳边小声低语,“人来了,想必你也是个在乎自己名节的姑娘,定不想要明日传出什么流言蜚语闺房艳史吧?”
林清时早在他提出要凭证的时候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因此也没有太诧异,只是他靠的太近了,呼吸都吹在她的耳边了,令她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头,避开了些,这才小声道:“等他们离开了你就赶快走。”
顾笑存嗅着鼻尖的淡淡的香气,虽然没有想入非非,却也有些走神了,他沉声道:“好,你不要再耍花样了,你玩不过我的。”
林清时心里恼恨的道:你倒是自信,往后走夜路的时候小心些,可别叫我遇见了!
其实,真遇见了她又能干嘛,且不说她夜里根本不能出门的事,就说武力值的问题,她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不过是想一想,发发怨气,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林清时点点头,又想着他看不见,小声的道了一句好。
不多时,门外聚集了好些人,火把的亮光将偌大的院子照的恍若白昼,橘红的火光在窗子上打出绚烂的色彩。
门外有人敲门,一个男声问道:“请问小姐可睡下了?”
林清时扬声道:“还没睡着。”
门外的男子又道:“小姐可有遇见什么异常之事?”
林清时回道:“和平日里差不多,寺院的厢房很好,没有虫鼠。”
门外的人诡异的停顿了一下,才道:“今晚柳尚书家出了刺客,逃到这边来了,为防刺客就藏在着寺中,伺机害人,小姐可否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
林清时的声音明显有些恼怒:“我一个姑娘家岂能轻易叫人进房搜查,你这岂不是要毁我名节?”
门外的人没管林清时的控诉,道了一句得罪了,登时推门而入。
火光将房间里照的亮堂堂的,林清时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又惊又怒,冲着进门搜查的人怒声道:“大胆狂徒!待我明日回了家中,定要爹爹为我讨一个说法!”
为首的那个男子三十岁上下,闻言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只露出一颗头颅,道:“我们这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还请小姐体谅。”
林清时狠狠瞪他一眼,用被子将自己裹紧,“那现在看到了,什么也没有,可以滚了?”
那男子轻笑一声,冲身后的人挥手:“搜!”
林清时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一个女声,正是穆婉的声音:“我看谁敢!”
那男子回头,见到穆婉,抱拳行了礼,道:“原来是林夫人,唐某失礼了。”
穆婉皱眉看他,心里对这次的事情已经有了想法。这男子她见过,名为唐一德,乃是兵部尚书柳页资手下的一名得力助手。而兵部尚书柳页资与她夫君礼部尚书林沉亦素来不和,也难怪他明知道这里住的是林家的内眷,也敢强行搜捕了。
穆婉冷声道:“唐一德,你这是抱的什么歹毒心思?竟想要搜我女儿住的厢房,柳大人就是这般吩咐你的?”
唐一德一听这话,心知今日定要铩羽而归了,不如这个时候识趣些,主动告辞,立刻道:“是唐某失礼了,还请夫人见谅。唐某这就带人离开,今日打扰令千金安寝了,改日定上门赔罪。”
唐一德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让自己主子被人抓住了把柄,此事可小可大,若林家真的撕破脸闹到御前去,吃亏的还是他们。
穆婉冷着脸,“赔罪就不用了,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唐一德连连应是,带着人退出了院子。
穆婉看着一行人远去,又看看窝在床上的林清时,叹了一口气,“早些睡吧,清儿。”
林清时点点头,道:“娘亲也早些休息吧,清儿不便相送了。”
穆婉理解的笑了一下,亲自合上了房门。
屋内,林清时皱着眉看着站在床边的黑影,“你可以滚了。”
顾笑存没有计较她并不美好的口气,看着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想到那幽幽的香气,问道:“你叫什么?”
林清时皱眉道:“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你该走了,相信你不是一个食言而肥的小人。”
果然,这话一出,面前的黑影便不再问了,轻轻呢喃了一句清儿,又像来时那样消失在房中。
林清时看着漆黑的房间,徐徐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