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林清时看着下方神情严肃的血族们,牵起克莱儿的手,威严的宣布:“克莱儿是我的继任者,从今天起,她会成为血族的女王,接管整个血族。”
福莱尔就站在她身后,神情沉重,尽全力施展自己的幻术,让林清时的外貌看起来和以往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不同。
邓普斯站在下面的大厅里最前方,微微仰头看着楼梯上方神情严肃的林清时,湖绿色的眼眸微微沉了起来。
为什么要瞒着他?
从林清时两天前回到爱罗拉城堡邓普斯就一直在求见她,她却无视了他的请求。
没想到,两个人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场合下。
克莱儿?
邓普斯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到林清时身旁的那个娇小的女孩儿身上。克莱儿此时穿着意见洛可可风格的长裙,半依偎在林清时身上,看起来就如同一尊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邓普斯心里闪过一丝杀意,却在看到林清时微微冷冽的目光时将心中的暴躁给压抑了下来。
如果是她选的人,留着就留着吧,就当做是安她的心了。
这么一想,当邓普斯再次看向克莱儿的时候,目光就微微柔了下来。
不过,为什么是从今天开始就接任?
邓普斯敏锐的从中窥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心里居然微微慌乱了起来,似乎从他步入这座城堡时,这种感觉就有了。这种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真的很讨厌!
林清时的目光在大厅中环视了一圈,大厅里此刻很安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她和克莱儿身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站出来质疑她,这就是血族的女王在血族中独一无二的地位,无论她做出什么抉择,他们都不会轻易质疑,即便是有着自己小心思的人,只要他不蠢,就不会突兀的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林清时的目光落在邓普斯身上,微微一顿,在四目交接的时候不着痕迹的错了开。
“想必诸位也看得出来,克莱儿年纪尚幼,现在还不足以能担负起自己身上的责任,所以在克莱儿成年之前,会由福莱尔伯爵和艾伯特公爵辅佐和教导克莱儿。”林清时看着下面的血族们微微变化的神色,以及他们不着痕迹的投向邓普斯的目光,微微提高了声音,“另外,福莱尔伯爵虽是伯爵之位,但在教养和辅佐克莱儿的事情上和艾伯特公爵享有同样的地位,无论是艾伯特公爵还是福莱尔伯爵在克莱儿成年之后,不得再插手任何族内事物。”
林清时这番话事前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因此不论是被点到的福莱尔还是艾伯特都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色,但艾伯特很快反应过来,恭敬的道:“谨遵您的安排,女王陛下。”
福莱尔对此同样表示了顺从之意。
站在下方的邓普斯脸色微微难看了起来,却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率先附身道:“女王陛下的决定甚为英明。”
邓普斯这一开口就像是某种讯号,整齐划一的恭维声在大厅里响起。
林清时微微颔首,“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决定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林清时便将克莱儿引至自己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中,将自己手中的蔷薇权杖交给了她,并取下自己头上的王冠戴在了她头上,而后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面颊,“克莱儿,以后的路很难走,但是不要害怕,血族的荣耀今后就掌握在你手里了。来,看着下面,告诉他们,你是谁。”
克莱儿转过身来,看着下面衣着华丽的贵族们,下意识的学着林清时的表情,严肃的扫视了一圈,“我是克莱儿。”
下面的贵族们极有眼色的唤她:“克莱儿女王陛下。”
林清时见此情景微微满意,知道克莱儿不习惯这种场合,也没有让她再多说什么,领着她就离开了,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邓普斯抛下有意和他打探消息的众人,离开了宴会厅,来到了女王的起居室。
起居室门前,艾薇儿正守在那里,这一次却不是要拦他了,而是告诉他道:“女王陛下这会儿正在等您。”
邓普斯微微皱眉,艾薇儿这模样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他,一切事情都是维拉尼卡计划好了的,甚至连他的反应都算在里面了,只是他不是知情人而已。
这种被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却有一种越来越无力的感觉。
林清时刚刚在大厅之中做下那些安排的用意他其实很明白,她在防备他。但是他却不知道她为何会防备他。或者说,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做过太多事,她有很多可以防备他的理由,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真的踩过了她的底线,以至于他将她越推越远。
邓普斯的手放在门上,却久久没有推开门。
这一刻,从不知悔恨为何物的他,竟隐隐有些后悔了。
他有些害怕,一旦他推开了这扇门,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会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艾薇儿的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带着催促:“邓普斯亲王,女王陛下还在等着您。”
邓普斯眼睛一沉,手上稍稍用力,推开了门。
不同于门外走廊内的光线昏暗,屋内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将室内的一切都照的纤毫毕现,邓普斯一眼就看见那个靠着华丽的棺椁回眸浅笑的少女。
没有了福莱尔在,她又恢复成了那副少女的模样,此刻眉眼微弯,悠然浅笑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美好。
邓普斯见了那笑容,心脏微微加速,眼神下意识的就避开了那明媚的笑颜。此刻整个起居室内只有他们俩个而已。
“你……”
邓普斯张开了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林清时垂下头,“想问我今天晚上的事?”
邓普斯本来是想要问的,此刻一被他提出来,蓦地就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下意识改了口:“怎么会突然传位?”
即便没有那么直白的说是,他还是下意识的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在邓普斯看来,林清时若是愿意的话,在王位上再待上几千年是不成问题的,血族的生命漫长的很,而那个克莱儿,也确实太年幼了。
她至少也该在王位上呆到克莱儿彻底成长起来为止啊……
为什么要那么急迫的将位置传给克莱儿?
是的,急迫,邓普斯感觉到了她的迫切。
似乎从她醒来之后,她一直都处于一种很急迫的状态。
如果是以前,邓普斯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也不会过多的去考虑她的感受,他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成了。
可是从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邓普斯感觉到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同了。
他下意识的愿意为了她做出妥协,也会下意识的考虑她会不会不开心,他甚至放弃了手里的诸多安排。
一切,从他愿意将脖子送到她嘴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林清时没抬头,她清润的声音低低的传入他的耳朵里,“我记得我有和你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了。”
邓普斯微微出神,她似乎是说过这话,只不过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如何处理掉所谓的继任者,他心里是不愿意有那么一位继任者的。他很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那位继任者出现了,局面对他很不利。
只是他后来见她那样期待那位继任者,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又改变了自己的决定,甚至在她寻找那位继任者的时候,还帮了她一把。
林清时抬头就见到邓普斯神思恍惚的样子,心里微微嗤笑一声,手里把玩着一把钻石匕首,邓普斯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竟然是自己送给她的那件礼物,心里顿时柔软了起来,原来她这么喜欢自己送给她的东西……
林清时显然是看见了邓普斯嘴边的笑弧,视线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匕首上,顿时也笑了,一双暗红色的眼里却是满满的恶意。
邓普斯这时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的眼睛……”
林清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笑一声,歪着头略有些无辜的问他:“好看吗?我的眼睛。”
邓普斯心头微滞,点头道:“好看。”
这一刻在他心里,无论她怎样都是好看的。
林清时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向他招招手:“那你走近些看吧。”
邓普斯已经有很久没有到她了,到底没有忍住心里靠近她的*,大步的走上前,停在她面前。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林清时仰面就可以感受到鼻尖他喷洒过来的呼吸。
邓普斯微微低头,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双暗红色的如同鲜血染过一般的双眼,“怎么会这样?”
林清时笑了笑:“你早就知道了吧,我不是日行者的事。”
邓普斯微微点头,“我希望你能开心。”他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揭穿她。
林清时说自己是日行者吗,这真是个很拙劣的谎言,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说出口了,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得相信。林清时笃定了这一点,也笃定了他日益动摇的心,所以才会一次一次的打破他的底线。
她的底线已经因为他放宽了那么多次,也该是轮到她任意作为的时候了。
只是有一点特别可笑,她曾经无数次摇摆不定的时候,他都始终坚持己见,现在她已经坚定了的时候,他却动摇了。
既然动摇了,那么就别怪她了。
就当是,她在为从前的那个自己讨回公道吧。
“冉家的地底实验让我给毁了。”林清时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邓普斯神情微僵,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温柔的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吗?
邓普斯心里微微的恐慌,然而越是慌乱,他越是镇定了下来。“接下来是要斩草除根吗?”
林清时微微眯起了眼睛,红色的眸子里似乎流淌着血一般,带着一种浓稠的杀意,“艾伯特被关了七百年,他不会放过他们的,七百年前的那种失误再也不会有了,冉家人会彻底消失在这片陆地上。”
邓普斯为她眸底浓烈的杀气而心惊,附和道:“他们也是该消失了。”
林清时眼眸一转,直勾勾的盯着邓普斯的眼睛,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觉得对不起我的?”
“怎么会这么问?”邓普斯的反应很快,表情一点都没有泄露自己内心骤起的波澜。
林清时紧紧盯着他,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邓普斯表现的很自然,“我认为你会相信我。”
林清时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那把匕首,微微的笑了,她微微前倾身子,贴近了邓普斯,踮着脚,邓普斯很体贴的弯下身子,让她能够轻松些。
她凉凉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然后他听到她说:“邓普斯,我活不过今晚了。”
她的声音浅浅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在他耳边抛下惊天巨雷。
“你在开玩笑?”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也很清楚,她从来不开玩笑。
所以是真的……
邓普斯的心脏剧烈的痛了起来,这是心理上的痛。然而,几乎是瞬间,生理上的痛楚从他的心脏处传遍全身。
邓普斯低下头,这个时候她已经退开了,身子紧紧的贴着身后华丽的棺材,那是她长眠时候使用的那一副。
冰冷的匕首从背后刺破了他的心脏,低下头的时候还能从胸口看见看见匕首泛着璀璨光芒的尖端。
寻常的武器根本就伤不了他,所以他一直很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他的能力。
但现在,这把匕首轻易的伤害到了他,汨汨的鲜血从他胸口流出,像是妖艳的花朵。那把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亲手打造的,依他苛求完美的态度,这把匕首材料尽管很特殊,极难打磨,他还是在它的锋利度上狠下了一番功夫,最终让它变得完美。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自己亲手打磨的武器上。
就像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亲手养大的人会将匕首插在他的心脏上,她同样是他亲手雕琢的瑰宝。
她信任他,他又何尝不信任她?只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邓普斯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愿意去承认。
“你乖一点,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林清时看着邓普斯复杂的神色,微微的笑道。
这句话听在邓普斯耳朵里何其耳熟,是了,上一次她受伤之后,他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现在,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邓普斯感受到了那种血液从身体里快速流失,意识一点一点麻木的感觉,他的唇瓣迅速失了血色,原先泛着光泽的眼眸此刻也渐渐的失去了神采,可是他还坚持着不愿意倒下,他想要问一个答案。
他问的不是她为什么这样对他,而是:“你刚刚说的活不过今晚是什么意思?”
林清时轻笑一声,斜斜睨了他一眼,“你真以为七百年前的那件事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留下?更何况我还比预计之中的时间早醒了三百年。”
“你使用了秘术……”邓普斯难以置信的道。
林清时没接话,转而拍了拍自己身后的棺材,冲他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邓普斯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这个疯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将插入心脏的匕首给□□。
林清时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虚弱无动于衷,漫不经心的道:“如果你乖乖照我的安排走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邓普斯刚刚抬起的手慢慢的放下了。
林清时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已经打定主意报复了,她还是将自己一直隐藏的秘密说了出来:“我的特殊能力,你一直都很好奇对吧?我现在就告诉你。”
邓普斯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极力想要阻止她接下来说的话。
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唇瓣张合,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飘入他的耳朵里。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真相。
“我的特殊能力其实是——读心。”她顿了一下,见到邓普斯还眼中还留有一丝期冀,她的心脏忽然欢快的跳动了起来,微笑着说出对此时的他来说更残忍的话,“在我五十岁的时候,也就是成人礼之后,这种能力就觉醒了。”
“嘭”地一声,邓普斯忽然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就那么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击破了。
他极力的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她此时此刻的表情,模糊的视线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然后一点一点消散,化作的无数光点,眨眼就全没有了。
他知道,这是她的报复。
她消散时的最后一句话是:“邓普斯,你爱上我了?真可笑……”
她并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只是到最后她也不愿意相信而已。
她在他身上看见的欺骗太多了,所以到最后连真相在她眼里都失去了意义。从前她一次又一次的抱着希望去小心窥探,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到最后,他真的愿意为她去改变了,她却再也不愿意去看了。
一滴鲜红的血从邓普斯的眼睛中流出,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将匕首拔了出来,而后从正面,再次刺入了心脏之中。
她在下手的时候留了情,可他宁愿她没有,他知道,她手下留情并不是心软,她只是让他更加后悔而已,她想要的是——他自己动手,这才是对他最深的惩罚。他惜命、爱权、百般算计,最后却要用自己亲手打磨的武器刺穿自己的胸膛。
这世上,没有什么谎言是可以瞒天过海的。
所有的贪婪都会得到惩戒。
背叛换来的,只会是更深的背弃。
而自以为掌控所有的人,其实早已失去了最珍贵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薇儿推门进来,见到躺在血泊中的邓普斯,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他抱了起来,放入旁边早已准备好的棺椁中,然后封好了棺椁。最后她走出这个华丽的房间,永远的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