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默以为林清时此去没有几年是不会回来的,就算最少也应该是会在外面待上一两年的,出乎意料的是,林清时只在外面待了几个月就回来了。时间跟他预计的比起来,相当的短,当然这种短只是客观上的,于他来说,分别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他也曾想过要去找她,但想到她离开的时候说要一个走走,他每每就止步了。
白朗倒表现的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对他来说,离去的那个人当真只是与他同居一体的另一个灵魂所喜欢的女人罢了,于他,毫无半点干系。
白默出现的时间和从前一样,越来越少,白朗占据主导的时间越来越多,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白默还不曾遇见林清时,回到了白朗还不曾知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时候。
林纨初初听闻林清时离开的消息时,讪讪一笑,心道:不愧是做了十多年的兄妹,他们的想法、做法那么的接近,那么的一致,说不是兄妹怕是都没有人愿意相信吧。
他买好了机票,准备好了股份转让的合同,她亦做了同样的举动,且永远早他一步。
林纨有时在想,她到底算是局里人,还是局外人?她看似每件事情都投入其中,却永远可以保持清醒,随时抽身。
他用纨绔浪荡的外表掩饰自身,她却以坚强却又隐含温和的表象设下陷阱,俘获人心。说起来,她当真比他高明的多。
兄妹,他们真该是兄妹,天底下,再也不会找到一对兄妹有他们这样的相似度和十足的默契。
林纨彻底释然。注定放不下的,若要勉强,也只是为难自己。他依然对不起了一个,不能连另一个也失去。
这次他的婚事,也许是个很好的节点。做哥哥的结婚,做妹妹的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婚期已定,林纨早早的就着手开始准备了,等到快到婚期的时候,林纨索性直接联系上了远在国外四处游览的林清时,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果然,接到消息的林清时立刻就动身回来了。
她离开的几个月,走走停停的,也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寄一些明信片回去,手机号也有留着,所以真的想要找她,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难。
大概游历真的能叫人心胸开阔,她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有的那一丝烦闷和委屈在时间的冲刷下彻底消弭。
林纨主动联系她,这就是他求和的信号。
只要两人各退一步,从前的龃龉即便不能全部消去,也会在时间的洗礼下慢慢消融,总归他们还是兄妹,总归时间还长。有时候牵绊两个人的不仅仅是生理学上的血缘关系,还有心理上的依赖和眷恋。
林清时从来就明白,只要过去的感情没有磨灭,他们之间就有可能冰释前嫌。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做绝,而是选择了先退一步,给两个人之间留下转圜的空间。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在乎东西虽少,却每样都弥足珍贵,不是碰到她的底线,她是不会赶尽杀绝的。毕竟,那样对谁都不好。
伤害总是互相的,尤其是亲朋好友之间。
在她眼里,林纨还是个正在成长的大孩子,她无论是年龄还是阅历都已经足够让她把这个哥哥当做孩子看,她的心态里总含了一分母亲的柔情在里面。对待孩子的态度无非就是,让他闹,让他作,知道痛了,怕了,自然就还是会回来的。
而对于母亲来说,孩子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即便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能大义灭亲。
何况,林清时和林纨的关系还要比这复杂的多。
在孤立无依的时候曾经像两只小动物一样相互依偎取暖,也相互信任过,将彼此当做过可以交于生命的亲人,即便在关系破裂的时候,也都下意识的给彼此留了后路。
到此地步,大约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她也还记得,她欠了他一句“新婚快乐。”
那么就回去吧。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却始终不如家里温暖。
林纨眷恋着那个家,她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人愿意到处飘零,无处可依。
林清时回来的那日,林纨亲自来接了,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容貌美丽,气质温婉大方的女人。
林清时叫嫂子的时候,女人的脸红了,林纨本来还肃静着的脸色顿时就消融了,乐呵呵的上前接过林清时的行李,仍旧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小箱子,她没带多少东西走,也没带多少东西回来。大约她所需要的,都是带不走的。
以林清时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来女人是真的爱着她的哥哥的,眼神里的爱意即便是她这个旁观的人都感觉的清清楚楚。她也知道,这个女人曾经默默地陪伴着她的哥哥度过了一段辛苦艰难的时光。她很喜欢这个女人,是一种眼缘,无关其他。
林纨见了林清时对待自己爱人的态度,心里也很高兴。他既不想委屈自己的妹妹,也不想委屈自己的爱人,她们两个能和睦相处,他心里的喜悦不言而喻。
以前他弄不懂林清时的想法,所以即使是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也从来不敢叫两个人见面。
而现在,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林清时在家里休整了一日,接到了白朗的邀约,还是约在了游乐园里。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这里约会了。白朗的态度和上一次很不相同,如果上一次说他是傲慢中暗含关怀,那么这一次他的态度就只有一个词来形容了——冷淡。
游乐园里很热闹,处处洋溢着欢笑喜悦,对比来看,白朗自始至终的疏离淡漠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两个人按部就班的跟随着人流玩了很多项目,却都下意识的避开了摩天轮。
对于白朗来说,摩天轮对他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而对于林清时来说,白朗疏离的态度已经摆的很明显了,她也还记得上次的事情,没必要让两人徒添尴尬。
就在林清时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约会会就此结束的时候,白朗忽然望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提出了邀请——
“去做摩天轮吧。”
他没有用一贯的傲慢态度,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同意更好,不同意也没有妨碍。
林清时瞥见他紧握的拳头,点头说好。
白朗眉眼微舒,这一刻竟像极了白默。
林清时暗暗地想到:也是,白朗和白默,本就是一个人。由主人格所衍生的副人格,本身就是由主人格的潜在意识所形成的。
摩天轮的其中一个盒子里,两个人对面坐着,对视一眼,白朗先开了口。
“我找你其实是想和你告个别的。”
“告别?你要去哪里?白默知道吗?”林清时没想到他要说的事情居然会是所谓的告别,但是,如果要告别,不是由白默开口更恰当吗?
白朗见她误会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不,不是我们要离开,而是我自己,白朗该要离开了。”
林清时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白朗也不在意接着道,“要听一个故事吗?”
林清时点头,她已经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悲伤。
白朗看了一眼缓缓上升的摩天轮,目光有些缥缈。
“有一个男孩儿,他很胆小,是个真正的胆小鬼。”他的语调有些嘲弄。
林清时已然明白他话里的是谁,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白朗看了一眼摩天轮的高度,此刻摩天轮才刚离地不久,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达顶点。
“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但是他不敢让她知道,他想要走到她身边,却胆小的不敢去牵她的手。后来,男孩儿离开了女孩儿,他想要变得更优秀,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保护她,拥有她。但是,不管变得多么优秀,在女孩儿的事情上,男孩儿仍旧会胆怯。然后有一天,另一个男孩儿出现了,他很勇敢,有男孩儿所缺少的勇气,他代替男孩儿来到了女孩儿身边,所有男孩儿不敢去做的事情,他都能帮他做。”
林清时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心里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白朗看着越来越接近顶端的距离,冲她笑了一下,“你听懂了对吗?”
林清时下意识的摇头。
白朗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明艳亮丽的不可方物,带着男性的俊美,充满了侵略性,让人心尖一颤。
“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从今往后,男孩儿再也不需要他来代替他勇敢了。以后,女孩儿也会照顾男孩儿的,对吗?”他并不需要回答,摩天轮将要到达顶点,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倾洒在他近乎完美的面孔上,恍若神邸在世。
他像是强调似的又说了一遍:“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的双眼凝视着她,这一刻眼神里充满了留恋,还有着他一直激励按捺的感情。
他在道别,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他选择了放纵。
他微笑,含着悲切和不舍,明明只是简单的告别,他的眼里却含着千言万语——这些他从未亲口告诉过任何人,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就这样吧——
“所以,再见。”
“再见吧,我亲、爱、的……”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消散在空气里。
而此时,摩天轮刚好滑过顶点。
“白朗……”林清时为他语调里的感伤所震撼,久久不能回神。待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面前的男人。
一样的容貌,甚至连微笑的弧度也像极了,像是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一般。
“他不见了,我感觉不到他了。阿时……”白默脑子还有点混沌,却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唇瓣嗫嚅几下,语带慌乱,“你别哭,别哭,阿时。”
“我哪里有哭?我只是在告别。”
可是,你流泪了。
白默心里微酸,充满了黯然。
虽然他也觉得好难过,也好想哭啊。
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又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