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时躺在花园里的游泳池边,叹了一口气。
唉,哥哥真是太讨厌了,最近总是见不到人影。虽然过一阵子就是她进行手术的日子,他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也不必忙成这样吧?
欢快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一点一点逼近,林清时觉得自己的脑仁隐隐作痛。
还有完没完了?这么多次了,小强也该死的透透的了吧?
林清时将脑袋转过去,又‘唰’的转过来。
无奈的叹息一声,还是算了,虽然说眼不见为净,但她转过头去了,是看不见徐小姐‘矫健’的身姿了,可万一她要是‘一不小心’将东西洒在她身上怎么办?
徐孟茹端着托盘欢快的朝着游泳池边的那个纤细的人影走去,看着自己刚刚在厨房做好的东西,心里充满了愉悦。
这是她在厨房里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做好的,相信林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徐孟茹这几天呆在别墅里,虽然不受待见,可毕竟是刘品林带回来的人,薄面还是有两分的,也不会待她太差,不然她哪里有进入厨房的机会?虽然是在厨房里有人看着的情况下才得以进入的,可也总是进了不是?
这几天里,徐孟茹也将林清时和刘品林允许她知道的情况摸清的差不多了,至少不会出现不知道怎么称呼林清时的情况了。
还别说,徐孟茹一副纯白不知世事的模样还是很能打动别墅里那群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的心的,但这只是在她受林清时和刘品林欢迎的情况下。
别墅里住着的,各个都是人精。明知道她不受两人待见,也不会没有眼色的往上凑。
可徐孟茹不知道她自己不受待见啊,她和林清时就是两个极端,她总是愿意以最大的好意去揣测别人的。
徐孟茹端着托盘很快就走到了林清时跟前,她笑容甜美,在阳光下简直像是发着光一样,背后都仿佛生出了一双透明的翅膀。
林清时从躺椅上坐起身来,眯着眼看她,明明是仰视的姿势,她却硬生生的做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像一个盛气凌人的女王。
徐孟茹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动听,丝毫不比网上的那些声优差到哪里去,她眼里透着温柔,好像林清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未婚妻,而是被她宠爱着的不知世事的孩子,“林小姐,我做了东西,你来吃一点吧。”丝毫没有提自己的辛苦,也没有说这是她特地为林清时做的。
林清时却丝毫不领情,像是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子,她将脸上能遮住半张脸的太阳镜拿下来,眼里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口气也不怎么好,很冲,“亲爱的‘前’护士小姐,你‘又’做什么好东西了?”林清时咬重了‘前’和‘又’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徐孟茹轻颤了一下,显然是被林清时的态度伤到了,很快她又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着说,“林小姐,我做了麻辣鸡翅和辣炒鱿鱼你要不要尝尝?”
徐孟茹这话问的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讨好,就怕再惹她不开心。
在徐孟茹心里,林清时就是一个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心脏病病人,她的内心就如同她十三四岁的外表一样,简单纯白的就像是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年轻的女孩好不容易才迎来了她迟来的叛逆期,徐孟茹觉得,自己有责任好好照顾她,宽容她,谅解她。
徐孟茹偶然得知,林清时长这么大连辣椒的味道都没有尝过,每天吃的东西就是她这几天见到的那些清淡的几乎什么味道也没有的东西,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叫人心疼了。她今天就从外面买了材料回来,特地做了一顿好菜想要叫她尝尝,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是像她每天吃到的那么乏味的。
徐孟茹看着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眼神充满了善意。
可林清时从来不认为她自己是一个天使,她认为自己和哥哥一样,是一个魔鬼,可以视人命如稻草的恶魔。
林清时听到徐孟茹的话,又看见她端着的飘着厚厚的一层红油和几乎满是红色的辣椒的几盘菜,几乎是立刻就笑出来了,那么讥讽,充满恶意,叫徐孟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托盘几乎要打翻在地。
林清时看着徐孟茹晃晃悠悠的动作,眼中讥讽更甚,气势逼人,泛着一丝青白的嘴唇吐出刻薄的话,“哎,你可别打翻了哟~,难道你要让别人说是我林清时推翻你的吗?然后你就可以去做一个饱受恶魔摧残的好人啦?你想要害我?”
徐孟茹又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抖得厉害,手中的托盘‘砰’地一声掉到地上,托盘里的东西被打翻,红艳艳的颜色流淌了一地,像是鲜红的血液一样,新鲜的,带着热气。
徐孟茹猛然惊醒,嘴唇嗫嚅几下,喃喃的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林小姐,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真的没有……”她蹲下身去,手忙脚乱的想要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可却怎么也做不好。慌乱的动作配上快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看起来无助极了。
林清时从躺椅上下来,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连先前的那丝厌恶都没有了,冷静平淡的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嘴角勾起冷漠的笑容,使她干净稚嫩的小脸看起来冷艳又高贵。
徐孟茹蹲在地上无助的看她,试图解释,“林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徐孟茹看着林清时冷艳逼人不可侵犯的模样,饱受打击,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林清时轻笑一声,冷冷的说道:“徐小姐难道不知道心脏病人不可以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吗?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别墅的厨房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辣椒这些辛辣的东西吗?好,就算是不知道,你也该看到我每天吃的都是些什么食物了吧?你这样,是、想、要、害、死、我、吗?”
徐孟茹不知道自己的好心怎么会被林清时曲解出这样的意思,她真的只是好心啊……
林清时看着她的眼神重新出现嫌弃的色彩,她放缓了语调,声音动听的仿佛是一支优美的琴曲,然而她说的话,却终于让徐孟茹崩溃大哭。
林清时一字一顿的说,“徐小姐,这就是你的天真善良?你身为护士的职业素养呢?你的道德感和对病人的责任感到哪里去了?这些统统都被你吃、了、吗?”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和指责像是巴掌打在徐孟茹的脸上,让她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无论她怎么尽心尽力的表演,最后别人也不过一声轻笑而已,她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别人都看不见。
现在,她竭力想要掩藏在滑稽表面下的那些不堪也被人一点一点揭开,那些腐烂生蛆的东西终于还是被人摊开在阳光下,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得她无地自容,无处可躲,可藏。
林清时说完这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正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的徐孟茹和满地红艳艳的狼藉。
林清时知道,这次过后,她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个让她讨厌的女人了——如果她还有那么一丝丝未泯的良心的话。
果然如林清时所料,当天下午,徐孟茹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连招呼也不曾打。
来的时候,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和希冀,她站在刘品林身后,开心欢快的像一只活泼可人的小喜鹊。走的时候,她带着满心的失落和悔意,她一个人,落魄狼狈的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徐孟茹走时,林清时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徐孟茹提着东西落魄离开的背影,目光悠远的不似平时在刘品林面前的那个娇蛮任性却简单干净的小女孩,也不似近日里在徐孟茹面前的那个恶意满满且冷漠无情的坏女人,她只叹息似的说了一句话:“何必呢?”
随即林清时又轻笑了一声,像是自问自答的说了一句话:“也许值得呢!”
是啊,也许是值得的。
徐孟茹是一个从业几年的护士,她怎么可能连最基本常识都没有?护士的职责就是照顾好病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心脏病人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尤其是这个心脏病人还是马上就要动手术的。病人的术前注意事项,没有一个有经验的在职护士会不知道。
她最矛盾的地方在于,她不想要林清时死,可也不想要她活着,于是,她试图采取一种让她病情恶化的办法,打着光鲜亮丽善良美好的旗帜,以自己的全不知情为理由,让她自然死去。
她只有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她才能摆出一张温柔和善的脸,笑着告诉自己,她从来都没有变过,徐孟茹一直是一个天真善良的人,社会不从改变她,环境也没有,她自己也不会改变。
她的心声大约就是,反正她病得很严重,会死也很正常不是吗?所以她告诉自己,林清时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她只是想要她尝一尝。能在死之前放纵的享受一次,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抱着这样的心里不断地做小动作,想要挑战林清时的忍耐底线。或者伤害林清时,或者伤害她自己,这是她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
可她的心还没有完全的蒙上阴影,她心中还向往光明,她也会心软,也会不忍心,她一方面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方面又觉得林清时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她希望林清时是个心黑手黑的歹毒大小姐,却又在林清时永远清明的仿佛可以窥视一切的眼神下不断怯步。
所以最后她才会在林清时的质问下崩溃,然后落魄离开——这是这个人最后的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