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其他的日子，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总显得特别短暂，似乎一转眼就过去了，整个人还没从疲倦中缓过来。然而这一天，这半小时却格外漫长似的。夏凡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些怕又有些期待，她反反复复地把那一小段场景阅读过千百遍，才听查导举着喇叭喊剧组的各位做好准备。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厉嘉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懒懒地提着待会儿用的道具，一下一下地敲着墙。看到她看过来的神色，厉嘉正笑了笑，然后冲她挥挥手。
“小夏！别墨迹了！”查导催。
夏凡把剧本放到了身下，自己也拎起道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三台摄像机的聚光之处。
她坐在那里杂乱地堆着的石头上，周围是躺在地上的“尸体”们，就好像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厉嘉正的时候的那样，听人摆布地胡乱地躺在地上，就是在这部大制作的片子里露脸了。夏凡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臂，藏在那里的血袋缓缓淌着血，假装成受伤的样子。她的脸由于妆的缘故显得十分苍白，额角也粘上一块伤疤，夏凡喘着气，听场务喊开拍之后，缓缓松开手，让手里的武器滑落到地上，与地面碰撞，发出有些闷的声响。
“——唐花瑶！”远处传来呼喊声。
夏凡费力地抬起头——剧本里的场景是女主角为了取得幸存者联盟的信任，独自外出猎杀丧尸，不幸地受了伤。所谓的“历练”是看不管她的某个家伙提出的，打发她离开的时候，男主正在外面。等男主回来后发现女主不在了，连忙要追出来。
“你别过来。”唐花瑶声音低沉，却是念出这四个字，让男主靠近的脚步滞了一下。
“你怎么了？”他问。
“我受伤了，你别过来，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变异了，咬伤你一口，咱们就都不用走了。”她一边喘息，一边后退一步，无力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垂下头。
那人的声音变得格外焦急：“你逞什么能！苏白是骗你的，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试炼，我们会保护每一个幸存者，你怎么不等我回来！”
唐花瑶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没关系，是我看到不该看的了。”
“……什么？”他愣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怕他知道，你也知道了。”夏凡缓缓地放下那只手，露出伤口来。那里有新鲜的血肉翻在外，血在不停地流。伤口处隐隐约约地发黑，像是被什么毒素入侵中。
然而原本停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却在靠近：“我帮你包扎起来。”
“你不怕我变异吗？”唐花瑶歪歪头，这个时候的她，哪怕是做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格外吃力。
“只要你还有意识，那你就是我们的同胞。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的！”他说。
那家伙啊，正气得要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充满了丧尸和比丧尸还要可怕的人的世界里，是怎么挣扎着活下来的。唐花瑶比起眼睛来，嘴角展开一个笑。她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此时只能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人的靠近，感受着他格外温柔的动作，用随身的纱布把自己被咬过的那个部位包缠起来，一层又一层。
唐花瑶在这种时候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心：“你说，如果我现在咬你一口，我们两个是不是就可以一起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在这里漫步了？”
“你别开玩笑了，不要小瞧丧尸的食欲，他们是连自己也能吃的。”男人硬邦邦地说，手中却依旧温柔地打了个结。
“那到时候，咱们两个先打上一架？我觉得我要输，不过就算是输，我也要先把你的两条腿啃掉。”唐花瑶想着那个场景，笑了起来。但笑太耗费她如今所剩无几的力气，她只是笑出了声，又立刻变成了咳嗽。
“走。”他说，将毫不设防的后背露给身后这个即将要成为丧尸的女孩，半蹲下来，适宜她爬上自己的后背。
唐花瑶捂着嘴咳了几声，见他这个动作，有些奇怪地问：“走？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回去，在你变成丧尸以前，我会照顾你的。”他说。
“在我变成丧尸之后，你一定要比谁都先把我的脑袋打烂。”唐花瑶又咳嗽了两声，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她的头脑开始昏沉，她的眼睛有些张不开了。但她的仅存的意识告诉她，如果在这个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的话，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让自己的指甲陷入到掌心最细嫩的肉中，用了足够的力气让她还能感受到疼痛，哪怕出了血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如果现在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
“你别说了。”尽管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到目前为止，被丧尸咬到的人无一例外都变异了。男人脸上写着懊恼。
唐花瑶缓缓地抬起手来，让男人转过身，指尖点画着他紧蹙的眉，留下了点点血渍：“不说的话，怕是来不及了，哪怕我变成丧尸，哪怕我丢了这颗脑袋，也会后悔的。”
她说。
“喂，我喜欢你啊。”
这是最纯情的告白，仿佛应该换一个场景，让两个人回到中学时代，那个还被家长老师耳提面命禁止早恋的年纪的少年少女间，才会用这样轻巧的话语来告白。我喜欢你啊。她说完后，苍白的脸上难得染了血色，她垂下头，让旁人看不见自己弯起的眉眼。她伸出手来，牵着对方的手，感受那个男人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所击中时的僵硬。
然后是他身体的微微颤抖，两个人紧握的手愈发地攥紧，让唐花瑶甚至感觉到有几分生疼。
“我……”
“你不用回答我——回答我也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等到丧尸都死了，你还活着，和其他的幸存者们一起。到那个时候，只要你还记得我，就足够了……”她开始语无伦次，她的意识在流失。
忽然间，她被拽到了一个怀抱之中。
对方的怀抱一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温暖，仿佛让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置于温热的水池之中，将她整个地包裹起来。忽然间，她的唇上覆盖了什么，她用最后的意识，感受他的唇形，他的味道。
直到查导喊了停，厉嘉正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夏凡倒是意识到了这场戏已经终结了，她暗地里将自己的脚覆盖在对方的脚尖上，然后踩下去。
“嗷！——”厉嘉正叫了一声，跳开，看向夏凡，一脸委屈。
夏凡耸耸肩，把手覆盖在自己的嘴巴上。他的唇温度偏高，像是一把火烧过，烧得夏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烫起来了似的。
查导正在摄像机后看回放，把两个人叫了过去，手中的纸筒有节奏地敲击着：“你们说，要不要重拍呢？”
“哪里需要改么？”夏凡问。
“那倒没有，就是看到你们挺投入的。”查导笑。
“……”夏凡甩手，一回头看到厉嘉正意味深长地在偷笑，一点都不想理这两个家伙了。
她双颊的温度不退，以至于化妆师在给她卸妆的时候摸了一把，还大呼小叫：“哟，怎么这么热！还红彤彤地，不会是病了吧？”又探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奇怪道，“额头不烧呀……”
“没事，没病，谢谢。”夏凡嘟哝。自己抬手摸了摸脸颊，真的很烫么？
好想去找莫小薇炫耀，她男神的初吻被我给骗走了啊。夏凡抿着唇，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化妆师开起了玩笑：“小夏这么开心，不会是因为厉天王给你献吻了吧？”
夏凡收回表情，摆出正经的模样：“没有。”
“没事没事，能吃天王的福利要多吃呀，估计最多还有两个星期咱们剧组就要杀青了，以后再想吃就难咯。”化妆师说。
夏凡忽然就又想起来，她快要离开了啊。
哎，不知道是拍完电影任务就完成了呢，还是能等到电影上映呢。她有点想看自己在大屏幕上的样子，想看自己和那家伙一起站在眼前，模样会不会很般配呢。要是身边能坐着那家伙，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夏凡如此想着，神游天外。
卸妆完成后，这一天的拍摄也就结束了。夏凡慢慢地踱在路上，一边走，一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墙上，划出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她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留下点什么了。
厉嘉正跟在她的身后，再往后还有他的三个助理，当着助理的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是厉嘉正没有了耐心，他两三步追到夏凡面前，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夏凡偏过头，问。
厉嘉正看了一眼身后，低下头，选择了发短信。
“我要是再跟你表白一次你会不会烦？”他问。
“……不会。”夏凡这么说。
许是看到了夏凡此时态度的松动，厉嘉正高兴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在屏幕中央的九宫格飞点：“你烦其实更好，烦了的话，想让我停下来就只能答应我了哈哈哈！我是不是特别机智！”
夏凡望天，不想说话。
“不过不管你烦不烦，我都要说……”
“嗯。”夏凡轻轻应。
“等咱们的电影上映了，咱们一起去看，坐情侣专座，看咱们在戏中的样子。——然后，在戏外，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