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别练了,歇歇吧。【ㄨ”杜鹃拉住若鵷,劝道。
手上的疼痛丝毫阻止不了她,若鵷咬着牙将杜鹃推开,再一次拉起弓,再用力点,再用力点,“嗖”——正中靶心。
“格格!”杜鹃始终盯着若鵷的手,那双手早已是伤痕累累,宫里头再好的药膏也没办法让这伤立马好起来,何况格格还每日好几个时辰地练习,上的那些药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一次用力,终是让她的手沁出血水来,黄黄红红的,看着就恼心。
杜鹃说什么也不肯让若鵷再练习射靶了,急急忙忙将若鵷拉到一旁坐下,熟练地拆开若鵷手上搀着的纱布,清洗,上药,而后再缠上新的纱布。
“格格,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再这样练下去,您这双手会废了的!”杜鹃急啊,她不知自家格格最近是怎么了,若说练习射靶子,先前也日日练习,却没见过如这几日这般,伤了身子也不在意,似乎是魔怔了一般。
若鵷瞧着眼前忙碌的杜鹃,突然很感慨,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弄伤自己,又让杜鹃担心,瞧瞧自个现在的狼狈样子!
见包扎好了,若鵷轻声道:“今日不练了,帮我准备热水吧,我洗洗换身衣裳。”
若鵷的手这个样子,自是洗不了的,虽然尴尬,也只能让杜鹃帮着了。杜鹃正替她擦着后背,若鵷随口道:“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风沙鸡了,晚上做来吃好不好?”
半天听不见杜鹃的动静,若鹓又唤了一声,才换来杜鹃低低地“嗯”了一声。听着声音不大对劲,若鵷转过身,见杜鹃竟是眼眶红红的,蓄了泪水。
“这是怎么了?”若鵷吓了一跳,忙要伸右手替杜鹃擦眼泪,却才发现右手上裹了纱布,左手虽然也有伤,好歹还能用,伸手替杜鹃抹了抹眼泪。
“格格,咱们不要同九爷比了吧?也不知九爷怎么想的,竟出了这般荒唐的法子,您瞧瞧您这胳膊上、腿上,哪里不是青一块紫一块,又红又肿的?如今还伤了手,您若再练下去,这双手可怎么好?”杜鹃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抽泣道。
若鵷知她是心疼自己,轻拍着杜鹃的手道:“好杜鹃,你跟在身边也有日子了,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这般糟践自个的身子。”舒了口气,若鵷故作轻松道,“不哭了,这些都是点小伤小痛,没大碍的,想来那些个爷们,八旗将士,哪个不是比我遭的罪重?”
杜鹃见若鵷这般比较,一时乐也不是,气也不是,嘟嘴道:“您是格格,怎好自比那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汉子?就算是各位爷,那也是男儿身,况又打小在马上长大,哪是格格这女儿身比得的?”
见杜鹃笑了,也知杜鹃是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若鵷笑道:“不管与谁相比较,这局我既是应下了,就不可半途而废,况这关乎的可不是我一人。好杜鹃,哥哥面前莫要声张,待此事一了,我保证,一定将身子调养得比以往更好!”
杜鹃方才本也是乍见若鵷的身子这般模样,一时心疼,慌了心神,如今叫若鵷这么一劝说,自个也明白过来。心疼归心疼,自家格格的脾气她也知道,因而只得点头应下,只想着每日怎么给若鵷鼓捣些内服外敷的药剂汤水,能多调养身子一分是一分。
与九阿哥约定的限期将近,扎尔图几人瞧了若鵷的骑射功夫,也点头称赞,直叹她三个月功夫竟练到如此地步,着实不简单。可瞧着若鵷一脸倦容,做哥哥的也心疼,当初若鵷求助于康亲王府之时,只道是为了五月间的塞外之行。几人商量下,倒也揣摩了些个她的心思,若鵷自幼不在王府长大,骑射想来是一点底子都没有,只是这个妹妹实在好强,按理说,她才刚回来,又是女儿家,不会骑射倒也情有可原,可若鵷却偏要在三月之内精于骑射,实在有些困难。
几厢定夺,这个担子就交给了骑射功夫最佳的老三。后来听说这丫头已然从十三阿哥那请教了射箭功夫,试了试身手,倒是叫他们刮目相看,竟是箭无虚发,十三阿哥的功夫果然了得,想来这丫头也没少下功夫在里头,瞧瞧那双手就知道了。
得到了几个哥哥的肯定,若鵷心里有了点底,又着人去给十三阿哥捎话,让他得空过来一趟。见十三阿哥点头了,若鵷才是真的定下心了,不盼胜过九阿哥,只要打个平手她就算成功了。
不到十日光景了,若鵷愈加勤加练习。而若清那里,每想到若清的态度,若鵷心里便一阵烦躁,她不知道若清是怎么了,自从当日从她屋里头回来,她特意缓了几日,估摸着就算真有事情,也该过去了,她这才上九阿哥府去。可谁知,她竟是得了个闭门不见!
若是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次如此,若鵷心再大,也不免生疑。她曾经在十阿哥那探过口风,九阿哥府里头没什么大事,就是问过十四阿哥与六姐,也是同样的结果,这倒是奇了,若清这到底是怎么了?
天气愈见热了,若鵷一边加紧骑射的练习,一边烦心若清的态度,每日吃得甚少,不是她不愿,实在是瞧见饭菜,心里头闷闷的,用不了几口便撂筷子了。杜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着法子让若鵷多吃两口,却始终不见效。如此一来,这十几日里头,若鵷竟是比先前的两个多月瘦得还厉害,整个人清减得叫人心疼。
若是在现代,若鵷心里不定怎么乐,她虽不胖,每每夏天到了,却也想瘦上几斤,穿衣服更好看。可现在,瘦了是十斤还是八斤,她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比试的场地定在京郊马场,若鵷到时,闲杂人等早被清了出去,入眼的都是熟悉的,连一众随侍,也是几位爷身旁常跟着的,见若鵷来了,忙着给她请安。
“谁先来?”今早起来就不大舒坦,许是因着昨晚没睡踏实,脚下踩了棉花一样,早饭也没吃两口,若鵷只想速战速决。
“那就一起吧。”九阿哥倒也不同她拖沓。
“若鵷,瞧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改天吧?”十阿哥道。
冲十阿哥笑笑,若鵷打哈哈道:“同九爷比试骑射,心里头难免紧张,过会就好了,十爷别担心。”
见若鵷这样说了,十阿哥道了声“小心”,退到了一旁。
翻身上马,干净漂亮,九阿哥勾了勾嘴角。
“驾——”齐声长喝,双人双骑一道冲了出去。
九阿哥骑术如何,若鵷先前不知道,今日算是领教了,以前只知十三阿哥骑术了得,九阿哥虽不如他,却也是个中翘楚了。也是,康熙这些个儿子里头,哪怕骄横跋扈如太子,撇开那些惹人厌的不说,倒也是货真价实的全才。
思及此,若鵷愈发小心。
场上,一紫一橙两道人影紧紧咬合着前进,场下头,几个皇子各揣心思。
十阿哥一会叹气,一会跺脚的,没个安静,一旁八贝勒与十四阿哥便显得沉稳多了。八贝勒双手背手,神色如常,只紧握的拳似乎泄露了一点心思。十四阿哥立在八贝勒另一侧,深眸如鹰隼般紧紧盯着场上两人,虽然若鵷的骑射本领进步之神速令他刮目,但九哥的水平若鵷不晓得,他却深知,只怕若鵷这赌想要赢,实在不易。
“若鵷小心——”门口处,四贝勒与十三阿哥才赶到,便瞧见射出一箭的若鵷自马背上身形有些不稳,十三阿哥忍不住出声提醒。
若鵷恍惚听见是十三阿哥的声音,忙正了身子,方才比试前没见着十三阿哥,难不成是自个听错了?管不了那许多,她忙正了心思放在比试上。
听见十三阿哥那一声喊,八贝勒几人也瞧见才进来的两人,两拨人互相请了安,又看向赛场。
此时二人皆已射出两箭,均中靶心,若分胜负,当落在这最后一尾上头。
眼看若鵷加快马速,抽出了箭尾,九阿哥却赶了上来,不知在若鵷一侧说了什么,若鵷马速渐缓,竟是停了下来。而后若鵷低下了头,握着弓箭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九阿哥难得露出那般张狂不羁的笑容,打马迎上靶子,一箭过去,正中靶心——漂亮!打了个响哨,九阿哥又骑回了若鵷跟前。
“我赢了。”九阿哥笑得得意,魅惑如狐。
若鵷偏头定定瞧着九阿哥,而后唇上慢慢勾出一抹弧度,朱唇轻启:“谁说的?”
“驾——”那一匹大青马又驰骋在马场上,载着背上那一抹橙色的身影,忽而成风。
“嗖——”
“好!”
“漂亮!”
“真精彩!”
随着若鵷手中第三尾羽箭钻入木靶之中,那靶心之上原本钉着的羽箭已被一分为二,继而悠悠然落地,诉说着它的不甘。
事情发生得那么迅速,以至于九阿哥不曾看清从自己眼前飞逝的那一抹橙色身影,场外的喝彩声已将他拉回现实,再望去,靶心上依旧钉着一尾羽箭,只是却已不是自己那一支。
不待其他人近身,九阿哥掣马过去,停在若鵷身边道:“若清近来一直不肯见你,她这般对你,你竟还肯为她比试?”
若鵷眸光璀璨,笑意不减:“我既视她为知己,当肝胆相照,不移不弃。”
“好个‘肝胆相照,不移不弃’,日后你若见了她,也祝你能如你所言!”九阿哥哼笑道,“今日比试是你赢了,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这一点,若鵷从不怀疑九爷做不到。”若鵷笑着下马,脚一落地,竟是有些踉跄,所幸叫赶过来的十三阿哥扶住。
“怎么站都站不稳,脸色也不大好,病了?”十三阿哥扶着若鵷,打量道。
“没事,大概是侥幸赢了比试,有些个兴奋。”若鵷笑着摇头,自个站稳。她身子有一百个一千个不舒服,可她想见若清,这一个理由,足以让她支撑着到九阿哥府上走一趟。
“赶紧回去歇歇吧,这三个月可苦了你了。”别人虽知她不易,可却只有十三阿哥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射靶,骑马,甚至好几次从马上摔了下来,她可是个姑娘家啊!
若鵷再次摇头,道:“我想去九爷府上,有日子没见到若清和凤儿,心里怪想的。”
见若鵷这般,几个人自是不肯,怎奈若鵷执拗,到底是让她随九阿哥回了府。
若清不见她,她知道,若清躲她,她也知道,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若清不说,她总要问明白。
跟着九阿哥一路进了若清院子,有丫头见若鵷跟在后头,想要进屋通禀,叫九阿哥喊住了。
屋里头,若清正抱着凤儿逗弄,嘴边虽含着笑,眉头却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瞧她的样子,想来也不好过。
屋里头的婢女给九阿哥和若鵷请安,若清闻声看来,眼中各种情绪闪过,让若鵷一下子捉捏不住。而后,只剩下清冷。
九阿哥说了两句话,先离去了,带走了一屋子的婢女,只剩下若鵷与若清两人在屋里头,还有悠床里头的凤儿。
“若清,这些日子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怎么一直不肯见我?”与若清的交情,让若鵷没有拐弯抹角,而回应她的,只有残留在空气中的余音。
“若清,你若是恼我,且同我说说明白,不要这样闷着,你心里头不好受,我也摸不清门道,我们两人,须得这样吗?”若鵷急火上来,眼前有些发黑,扶住了一旁的椅背坐下来。
“若清,你若不喜我常常来看凤儿,我不看就是,凤儿是养在你这里的,谁也抢不去的。”若鵷左思右想,也就想出凤儿这一个原因,也许是自己来的次数太多了,又过于喜爱凤儿,若清是古代女子,入府以来不曾为九阿哥诞下子嗣,因而将凤儿看得比谁都重,自己这般言行怕是叫她生了惶恐,生怕自己将凤儿抱走。
听见若鵷提到凤儿,若清终是有了反应,她见凤儿已经被哄睡了,才直起身,瞧向若鵷道:“若鵷格格言重了,您是皇家的格格,妾身不过是个妾室,不敢同格格问罪,更不要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格格纡尊降贵,是妾身莫大的荣幸,只恐妾身招待不周,格格还是请回吧。”
“这样看来,你是真的恼我了,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倒是给我个明白话儿,就算我求不得你的原谅,也让我知道个因由。”若鵷实在想不通,往日里贤淑温柔的若清怎么今日竟会说出这些个刻薄话来,到底是怎样的厌恶才让她肯如此自降身价、口出恶言?
可是若清又恢复了方才模样,坐在凤儿的悠床边上,只低头哄着凤儿,再不肯回应若鵷一句半句。
若鵷认定若清如此举动,若非不得已,便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软下语气同若清好言相问。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若鵷从二人初相识到分赴红墙,从王府一别到年初重逢,一一讲过,还有若清的荷包,若鵷的兔子手帕,以及两人为了帮怀嬴做出的种种努力,喜的忧的,欢笑的难过的,她唯恐落下一件。
日头西沉,不知何时,有婢女进来上了灯,若鵷瞧见那火苗,似乎有好几支重重叠叠,合上再又分开,恍得她眼晕。
别开眼,若鵷轻声道:“若清,你我初入宫闱之时,我便视你为知己,这些年来,在宫中什么样的人都遇见过,可是谁都没能让我将你从我的记忆里抹掉,你呢?你就真的要和我断了这份情谊吗?甚至不肯告诉我是为什么?”前倾了身子抓住若清的手,若鵷急切道,“若清,你若有难处,和我说出来,我知你的性子,断不会做些没来由的事,不要闷在自个心里好不好?”
一滴泪落在若鵷的手背上,若鵷手上轻颤,见若清颊上清泪落下,却没有抬手去擦,而是别过头,狠狠道:“往日情谊,皆是年幼,若鵷格格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若鵷怔在当场,连若清的手何时抽走都不知晓。
不知怎么的,凤儿突然哭闹起来,若清赶忙起身将凤儿从悠床里头抱出来,不停哄着。
若鵷愣愣起身,转了步子,往门口走,待若清哄住了凤儿,抬眼瞧时,若鵷已然走到了门口。
“若鵷……”鬼使神差的,她唤出口,却又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
若鵷因着这一声,顿住步子,却久久不闻下文,终是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搭在门闩上,若鵷没有回头,轻声道:“不怪你。”
门窗紧闭,那三个字却好似由一阵风带了过来,若清猛地瞠目,而后大步过去,急急扯住若鵷,道:“别走。”
若鵷低头看向抓着自个袖口的那只手,过了许久也不曾拿开,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若清。
“别走。”若清见若鵷看向自个,忙又开口道。
笑了笑,若鵷轻声道:“今日坐了许久有些个乏了,明日晌午我再来看你。”
“一言为定?”若清也看出若鵷脸色愈发不好,不忍再留她。
“一言为定。”若鵷轻轻颔首。
甫一扣上屋门,若鵷腿上虚软,沿着屋门滑坐了下去。屋外的婢女见了,忙上前来。若鵷忙不迭止住几人的声音,就怕叫若清听见。
“扶我出院子。”若鵷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格格,您身子这么虚弱,还是奴婢禀告主子一声吧。”银珠道。
“扶我出去,不许叫若清知道!”压低着嗓音,硬生生抛出一句话,若鵷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银珠见若鵷坚持,点了两名婢女留在院子里头伺候,自己则领了另外一个婢女搀着若鵷出去。
“格格,您这个样子,怕是走不了路的,奴婢还是……”银珠搀着若鵷往府门走,低头却见若鵷不知何时已然昏了过去,失声叫道,“格格?若鹓格格!”